這從同到台灣的石璋如回憶中,也可以得到印證:史語所當時除了預備前往台灣之外,也同時進行同仁的疏散分配工作。當時據說要家眷少的才能先去台灣,因為聽說台灣很窮,養不起太多人,去的人也隻能吃香蕉皮,所以不少人打消來台灣的主意。董作賓先生當時還在美國尚未回國,郭寶鈞先生就出主意讓董的家眷往後方撤,郭先生的眷口多也往後方去。來台灣的人並不多……十二月眷屬快要出發時,董先生回國,知道甲骨要運往台灣,他決定不去後方,要隨研究院一起去台灣。有論者說:“董作賓一生不參與政治,是純得不能再純的書生。”此言確實如此,他在美國發表的廣播辭最後那段話就是很好的證明:“最後,我萬分懇切地盼望著:國內的各黨各派,朝野賢達,請你們看看人家,想想自己,大家要真正一心一德,精誠團結,把我們中華民國建設成一個現代的民主國家,接受歐美的科學研究,發揚本國的固有文化。使我們四萬萬五千萬同胞,也能享受到像我們友邦的國民一樣的自由平等,安居樂業的幸福!”無論對共產黨還是國民黨他都沒有攻擊之辭,而是呼籲大家精誠團結,建設國家,“接受歐美的科學研究”,就連當時知識分子最熱衷的歐美政治製度都不屑一顧。因此,在麵臨著“去留兩徘徊”的選擇時,他會選擇“科學研究”。
李濟的一個當時也成為中共地下黨員的學生也曾勸阻他,李濟回答說:“保護這批古物是我的職責,自盧溝橋事變以後,我已護送這批珍寶跋涉了大半個中國,終得以保全。現在我同樣不能眼看著祖宗留下的國寶毀於戰火。國共之戰我管不了,但如果我能保全這批文物而撒手不管,是為不忠不孝,也對不起後世子孫。”
第二方麵的原因是,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已形成了以傅斯年、董作賓一武一文為首的核心,他們具有一定的凝聚力、號召力。傅斯年擔任史語所所長二十年,有能力,有魄力,敢作敢為,使史語所不斷發展,成果累累,盡管他脾氣暴躁愛訓斥人,但他更關心人,凡是一心搞事業的人,是不大會計較這些的。董作賓受命於危難之中,當時雖談不上什麼“領導有方”,但他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對同事更是關愛有加,雖不能說“力挽狂瀾”,但終使史語所在最艱難的時候渡過難關,這也是有目共睹的。史語所已為人們心所係,情所在,在十字路口上彷徨徘徊之際,人們對這樣的頭頭還是樂於聽從的。
董作賓隻給石璋如說了一句話“你可以同赴台灣”,石毫不猶豫拔腿就“暈暈糊糊”地去了台灣,還說:“我那時並不在乎,我家裏隻有我跟石磊(兒子)而已。”石璋如當時正在患病休養,對外邊的情況了解不多,得知消息晚,很倉促,他回憶說:“董先生告訴我可以去台灣的時候,距離出發隻剩下一兩天,我也無法起身處理搬家的事,所以說叫我休息等於害了我一樣。”研究室裏私人物品一件都沒來得及拿,他最心疼的莫過於牆上掛的一幅大地圖,是其對地理深感興趣而買的。這也讓他觸景生情回憶起往事:“我想起日本人倉促離開中國,跟我那時的境況相去不遠。我們到南京的時候,看見街上有不少小販在賣日本人留下的帶不走的東西,我就想到我宿舍、研究室內的東西的下場,大概也不出於此吧!”
當時,傅斯年一段聲情並茂的話更起了很大的作用,陳槃回憶:自三十七年冬,首都告警,群情惶急,不知何以為計。
一日,師(傅斯年)召集同仁會議,慘然曰:“研究生命,恐遂如告終矣。餘之精力遂消亡,且宿疾未愈,雖欲再將研究所遷至適當地區,使國家學術中心維持得以不墜,然餘竟不克荷此繁劇矣。今當籌商遣散。雖然如此,諸先生之工作,斯年仍願盡最大努力,妥為介紹安置。”
同仁此時,以學術自由之環境受威脅,於多年生命所寄托之研究所,亦不勝依戀可惜。一時滿座情緒,至嚴肅悲哀,有熱淚為之盈眶者。
師於是不覺大感動,毅然曰:“諸先生之貞誌乃爾,則斯年之殘年何足惜,當力命以付諸先生之望耳。”本所遷移之議,於是遂決。第三方麵這或許也是個原因,可能是學文科的人大多長期埋頭故紙堆裏不可自拔,愛鑽牛角尖認死理,頭腦靈活不夠,接受新事物的能力相對較差。而學數理的人,演繹推理,頂級求變,頭腦靈活,接受新事物較快。在形勢瞬息萬變的曆史轉折關頭,有人能認清形勢,跟上時代發展的潮流,有些人自然會落伍,成為抱殘守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