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花的笑靨

黃蓓佳

聞雞起舞的女孩

見到小普的時候,她站在溧水傅家邊如同白浪翻滾的綿延大棚間。傅家邊是南京近郊一個比較富裕的大村,近年來以生態旅遊和大棚種植草莓聞名,在都市白領中提起來無人不知。那些鋼筋鐵骨的頗具現代農業風貌的乳白色薄膜大棚,每架高兩米有餘,長度足以容納一條百米短跑的賽道,它們鱗次櫛比,在田野中霸蠻地擴張和伸展,陽光下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亮,把敦厚的、樸素的村官小普襯托得越發平實和家常。

成百上千架的草莓大棚,主人個個不同,外觀整齊劃一。惟獨在小普駐足的路邊,情況稍有變化:一塊醒目的廣告牌,書有幾個猩紅耀眼的大字——大學生村官草莓創業園。

陽春三月,正是大棚草莓收獲的季節。這時候的小普是個地道的忙人。她得上網發布草莓收摘的信息,聯係買家,詢價,商量收貨地點和方式,收款,記賬,還得不停地接聽手機,應付零星上門收購的客商,招待來傅家邊體驗收獲樂趣的都市白領、快樂家庭、撲進大棚裏連摘帶吃的撒歡兒的孩子們。那些成熟在望的新鮮草莓,一嘟嚕一嘟嚕地紅豔欲滴地掛在田畦兩邊,散發出清甜誘人的好聞的氣味,可是如果沒有人手盡快地采摘,裝箱,上市,腐爛化泥就是分分鍾的事情,那不僅僅是村官們的損失,那也是對豐收和大地母親的褻瀆。

所以,當我們這一行人肩披著上午九十點鍾的燦爛陽光站在小普麵前的時候,她已經在傅家邊村委會的總支辦公室裏處理了一應的分內事務,往她分工聯絡的兩個鄉民村落溜達了一圈,開始忙碌草莓大棚裏的千頭萬緒的生意了。須知小普此時的身份不是普通草莓種植戶,她負責打理的十架草莓大棚在整個村子裏負有“科技示範園”的作用,牽動的是村裏千百戶人家的目光,從幼苗栽培,到田間管理,除病治害,水肥滴灌,采摘銷售,年輕的村官不僅僅要把自己的活兒做到最好,還得要把周邊農戶的生產熱情帶動起來,替村民們排憂解難,答疑釋困,引領全村農戶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

“責任不輕啊。”我感歎。

小普笑。我發現了小普特別喜歡笑。這個來自雲南邊遠地區的24歲的彝族女孩,相貌上很有特點,站在傅家邊的村民中,一望而知不是本地人。她笑起來的模樣超可愛,露著一口潔白的牙齒,無邪而坦蕩,比本地女孩子少了嬌嗲和嫵媚,卻多了令人信任親近的純樸和厚道。

一群人感慨顧盼間,主人公小普轉眼不見了蹤影。再轉眼時,人從塑料大棚裏鑽出來了,依舊笑嘻嘻的,一手端一隻笸籮,笸籮裏盛著她剛剛去采摘下來的嬌豔水嫩的大草莓。

“嚐嚐吧。”她把笸籮舉到我們麵前。

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這孩子可真是腿快手快。摘草莓這事我試過,彎腰側身在狹窄的田壟中,一手端笸籮,一手扒開藤蔓,搜尋那些羞答答不肯見人的熟透的果實,一顆一顆小心采下來,還得仔細著別碰傷了身前身後左一嘟嚕右一嘟嚕的稚嫩幼果,活兒算不上重活兒,卻也要用上一些腰腿的巧功夫。而小普鑽進大棚采這兩笸籮草莓,三五分鍾時間,風卷殘雲的利索勁兒,可見她已經練成了大棚農活的一把好手。這樣的“好勞力”,傅家邊的村民們不喜愛才叫怪。

經過小普的講解我知道,她采來的兩笸籮草莓分別為兩個不同品種,一名“紅豔”,一名“豐香”。“紅豔”個大,小孩拳頭般喜人,色澤粉紅,體扁,口感爽脆。“豐香”個頭圓潤,顏色是紅中帶紫,外表更見周正,口味則偏現綿糯。她問我喜歡哪個品種?我仔細品辨,老實回答說,兩種都好。我記得幾年前跟單位同事們到傅家邊采草莓,采到手的果實甜固然是甜,個頭卻小,長得也是歪瓜劣棗,很沒有看相和賣相。小普笑眯眯的,說今年傅家邊的大棚種的都是“紅豔”,品相好,產量高,市民可歡迎了。“紅豔”原產地在日本,先由北京海澱區的農業部門引進,南京市委書記朱善璐出差北京偶然發現,親自出麵牽線搭橋,把種苗轉引到南京,落戶在傅家邊。草莓這玩意兒,9月栽培,轉年開春掛果,5月園事結束。年中剩下的幾個月時間幹什麼呢?全部用作育苗的準備工作了。草莓幼苗極嬌氣,育苗這一關最費事,水土、肥料、農藥、天氣……一樣差池不得,費心又費力。饒是如此,稍不留神,讓苗秧染了病,那就像重症流感一樣,傳染得飛快,一夜之間灰飛煙滅,棵苗不剩。去年育苗的那段時候,村官起了大作用,他們借助於市委組織部搭建的一個“遠程教育網”,跟農科院的草莓種植專家們在線交流,實時監控苗圃裏的幼苗生長情況,隨時校正水肥以及農藥的用量,結果是皆大歡喜。村民們由衷地體會到,有知識有文化就是不一樣,往年令他們暈頭轉向束手無策的事,年輕人上網點點鼠標,居然不費大事就有了解決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