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沉沉,掌燈的太監似乎是困了,燈籠裏的燭火搖搖擺擺,將暗黑宮房裏的人影拉的一會兒長一會兒短,恍恍惚惚,配著夜鴉嘶啼的聲音,周遭竟讓人覺得無比的孤寒,明明還是盛夏。
毓秀放下手中的黑棋,原本呈攻防相當之勢的棋盤畫麵陡轉,她本該再走一步繼續圍追堵截,卻在這時一一收攏了棋子。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外頭是個穿墨綠宮裝的小丫鬟,“娘娘又把那套古董翻了出來?”她進來一邊兒點燈一邊兒和毓秀搭話,“怎麼又不下了,黑子兒馬上就要贏了?”跟了這主子七八年了,棋局輸贏之勢,玲瓏還是能看懂的。
“沒必要再繼續了。”毓秀端起桌側的涼茶,淺淺的啜了一口。
“奴婢真不懂您的心思。”玲瓏搖搖頭,兩個人一起待在這暗無天日的冷宮,主仆之分早沒初見那般溝壑分明。她欲言又止,毓秀抬眼兒看了她一眼,垂頭輕笑,端是曼妙柔和的一個美人兒,“想說什麼就說,我不怪你。”
玲瓏端詳自家主子,毓秀生的好,眉目傳情,上天又厚待美人,到她如今年近三十肌膚依舊剔透如少女,她笑起來又是極近的溫柔——她一直這麼溫柔,所以玲瓏想不通,她如何這麼倔。
她跪在她腳邊,仰頭看著毓秀,“主子為何不爭,任由那賤人在宮中興風作浪?”她想問的太多了。
“太子雖非主子親生,卻由主子教養,奮力一搏未嚐不可?”
“皇上與主子有總角之情,即便中間生了齟齬,主子隻要小心討好,必會有翻身的一天!”
玲瓏話落室內便一片沉寂,偶有燈火突突的爆破聲。毓秀垂頭看著自己的侍女,輕扶著她的手,“玲瓏,你是真不懂我的心思。”她不懂她的心思,也不懂身為帝王至尊他的心思——她根本爭不起,拿什麼去掙?
外人都道她秉性柔和,大肚能容。可她怎麼能不容,她隻是——隻是那人放置在後位上的一枚棋子罷了。他要她生她便生,要她死她也隻能死,她母族已倒,和他是不死不休的局麵,可目下看來隻有他讓她死的份。
“玲瓏,把棋盤收起來吧。”毓秀剛說了這句話,突然門被人大力推開,從外麵跑來個太監打扮的人,進來就橫衝直撞的跪在毓秀麵前,痛哭流涕,“娘娘,娘娘——平西將軍他,歿了”。
玲瓏手上的棋盤掉在了地上,棋子是白玉製成,叮鈴幾聲清脆後便裂成了數瓣。
毓秀蹲下身子,拂過已經碎裂的棋盤,“我早該知道,他一直都這麼狠毒。”
從她一開始入王府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是一場權色交易,但他太能算計了。機關算計,算計了自己,也算計了他,他算透了人心,算計了她整個家族。如今他大業已成,帝位穩固,心愛的人可以擺放到台麵上,而後位也因為權力的更迭要換另外一個大家族來坐。
毓秀覺得心口濃濃的一股濁氣怎麼都散不去。
三從四德,以夫為天。史書這麼教她,母親也這麼教她,可她都做到了,她得到了什麼。結璃十四載,她死了三個男孩兒,連唯一的公主也在不滿十二歲時被他送出去和親。
一開始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樹敵無數,她得忍,忍過去日子就好了。可她忍到頭來什麼都失去了,她悉心撫養庶子,她為他協理六宮,她努力做個賢婦,但——她死了孩子,死了家人,六親滅絕。
將棋盤壓在胸口,毓秀閉上眼睛,眼中無淚,心中卻都是血淚,痛的她肝腸寸斷,“祖父,兄長……”她的手壓過棋盤,“這債——毓秀會為你們討回來。”
這賢後她再當不得!
“叫成嬤嬤來。”毓秀睜開眼睛,原本溫軟漆黑的眸子少了些什麼東西,卻也多了些東西。
玲瓏擦拭掉眼角的淚水,“諾。”
毓秀從偏殿走向正殿,又慢慢走向她久久未曾坐過的鳳座上,他一日未廢後,她終究是皇後。他剜了她的心,她就要割掉他的肉。
——
昭帝十三年,太子滿十五開府夜宴上,帝後協同而來。
毓秀頭上是華貴的鳳冠,腳上的華履頂上嵌了一顆東海明珠。加之她容貌秀美,與旁邊的昭帝怎麼看都是龍章鳳姿,天生一對璧人。
“身子如何,可撐得住?”楚昭問了一句,卻不是問身邊的皇後,而是旁邊大著肚子的貴妃,“臣妾堅持的了。今天怎麼說都是太子開府,我這個做親娘不來怎麼行呢?”貴妃笑說著,那雙含情的眸子若有似無的飄向依舊端莊的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