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老嫗咧嘴一笑。
李大柱心裏一咯噔,臉色瞬間煞白,忙縮回驕內又旋風般衝出來,拉著鳳冠掉落,露出如花玉容的月姬,斜向邙山上奔逃。
他們慌不擇路下,隻知向荒野無路處奔走,四周茫茫一片,耳邊始終魔咒般縈繞著一個低低的絮語:“把鑰匙交給我……”
不知過了多久,風雪停止,天邊響起悶雷,竟又下起漂泊的大雨。
突然一道錐形閃電在離他們頭頂隻有三尺的地方一閃而逝。
月姬一聲驚叫,摔倒在地,哭道:“是我月姬命薄,不能與夫君白首偕老,你快逃吧,不要管我了。”
李大柱返回來,將她緊緊摟在懷內,搖頭道:“我怎也不會丟下你……”倏然眼現迷茫之色,隻一瞬間便回複清明,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怪異地望了一下月姬,又瞅瞅自己的一身裝扮,道:“這是在哪裏?”
月姬以為他嚇得傻掉了,反手將他死死抱住,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
雨夜中,白發老嫗手持拐杖由遠及近,每當閃電劃過長空,天地間驀地一片慘白,人又消失不見,但下一刻雷聲響起時便出現在百丈外的地方,隻數息的時間已到達李大柱身前不足兩丈。
四目相對。
李大柱暴喝道:“又是你!”雙目綠芒閃動。
白發老嫗啞聲道:“鬼睛瞳!”一頓杖尾,整個人化成一個黑霧翻滾,青麵獠牙的巨大鬼頭,朝李大柱二人猛撲過來。
李大柱探手入懷,懷內竟空空如也,臉色微微一變,洋腔作勢道:“看我森羅令!”
那鬼頭驚得一聲尖叫,倏然飛退。
趁此良機,李大柱拉起月姬轉身就逃,可還未奔出兩步,後心傳來一股無可抗拒的異力,扯著他猶若靈魂離體般緩緩上升,隻眼睜睜瞧著下方的月姬無望地伸出手臂,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最終被那去而複返的鬼頭瞬間吞噬。
李大柱熱淚盈眶,身體一陣模糊,化為青色長衫的北冥,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北冥,還是那個與妻子生離死別的李大柱,但剛才那道踉蹌奔逃的倩影在他一生中休想能有片刻的忘記。
突然身體一沉,北冥發現自己正在向下墜落,眼中再也沒有淚水,下方亦不再是荒墳遍野的邙山,而是一個人群熙攘的鬧市。
他瑟縮地站在一家店鋪的牆角,身前的一個破碗盛放著一個咬了半口的饅頭和幾枚銅錢,這時一名青春迫人的姑娘嫋嫋來到他的跟前,脫下披風為他輕輕披上,並送上甜甜的笑容,他恍惚間似乎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明明在自己這淒慘的一生中第一次遇見她。
突然一支箭矢橫飛過來,刺破姑娘的後心與他的胸膛,巨大的衝擊力帶著他們向後拋飛,一起釘在了牆壁上,露出的箭尾向下滴落著鮮血,將腳下浸染得一片嫣紅,但她的笑容在他眼中卻依然是那樣的甜美。
鬧市的另一端響起急如雨下的馬蹄音。
破城的蒙古大軍開始燒殺搶掠,手無寸鐵的百姓四散奔逃。
在北冥失去意識的刹那,他恍惚瞧見混亂的人群中一名手持拐杖的白發老嫗在向他發出無聲的詭笑,耳邊亦響起魔咒般的低語:“把鑰匙交給我……”
北冥繼續向下墜落。
一陣天旋地轉,他又發現自己成了一名滿臉胡渣的父親,妻子在他懷內早已死去,七名麵黃肌瘦的孩子伏在他腳下大聲嚎哭,最小的隻有三歲,抱著他的腿喊著:“爸爸,我餓……”一種偉大的父愛充塞他的胸間,他抹幹淚水,埋葬妻子,毅然拉起七個兒女四處流浪,乞食為生。
在一個寒冷的冬天,,他旋風般衝進一座酒樓,搶了一碗殘羹出來,結果卻被緊追出來的惡霸打成了重傷,他艱難地爬回他們臨時安身的一座破廟,望著孩子們驚恐的眼神,他久久咽不下最後一口氣,恍惚又瞧見那張蒼老駭人的鬼臉和聽見那催命的低聲絮語。
環境又變……
北冥不知他已經輪回了多少次,但每一生每一世都得不到善終,他見證了曆史的變遷和人世的悲歡離合,死亡的瞬間就像一個永不會醒來的噩夢,那怪異的白發老嫗和那一句索命的魔咒深深銘刻進他的靈魂深處。
那個老嫗向自己索要的是一把什麼樣的鑰匙?
最後北冥帶著疑惑輪回成杜軒,再一次經曆了死亡之後,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發覺自己竟出奇地虛弱,後背冷汗涔涔。
三尺之外,水嬌柔盤膝端坐,緩緩收回手指,臉上的神情複雜怪異,又帶著痛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