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一日的祭祀便於此黃昏的紅葉山神社之中結束。與江戶滿城渲染的風情相比,這尚有風聲蟲鳴的神社裏,鴉雀三兩聲的寂寥,無不令有情人心中遍地殘垣,更添了幾分傷感落寞。
冬至之後,在隨行人的通告下,春竟被將軍大人的生母知風院大人招走,封作禦手付[1]。若為旗本,擁有由希子那般的出身,或許理應封作側室夫人了。大約藉此,也是出於先前為容姬試毒遇險的恩賜罷,將軍大人重新擇了一位及笄之年的出色女侍於瞳,旗本出身,名喚綾衣。
繼而,由希子也自鬆平大人那裏呈來了一封驚人的密函。原來,當下錦小路大人已與戀人道行[2],去向不明…這算作什麼,放下高貴身份與人生使命,冒死為愛奔走。不由得心中怨憤起來,因為她的逃離,自己便要不知死活地延作替身,將幸福埋沒於別人的生命軌跡之中。同時,又不甚羨慕,起碼錦小路大人擁有一個平常女子該有的勇氣與幸福。
一日暮四時,千鳥之間[3]。
蒲生大人於蒙上一層白灰的煙草盆子前,盤腿靜坐。不動聲色地接受著女中們對大奧巨細事宜的交待。待到眾人離去之時,隻留了瞳一人,見她雙手規矩地並放膝前,遂將一張和紙遞上。怎歎紙上竟空無一字。“不覺這白紙既如你一般不諳世事,亦如你那份耿直忠誠嗎?”蒲生大人深吸了一口水煙壺,又獨自撣出煙白的草灰,繼續撚起綿軟如絲的煙絲裝入煙槍,語重心長地說起來。
聞此,想來眼前這位令人敬重的蒲生大人,雖為前大納言私出,但自小便遭家族排擠。母親無奈之下,將其送入大奧作了侍童,若非勤勉機敏,又忠肝義膽也不會於雙十年華便被委以重任,受此愛戴。如今,這般可貴的大人竟說起自己像極了曾經的她,又想起自己的真實身份,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愧疚…
“咳咳,不久之後,我也該榮休引退。現下正處於職務交接之際,總取締[4]副職暫由錦小路大人擔當,應是萬無一失的。”這番不容分說的交待,既像命令,更像是一種珍重的托付。所謂高處不勝寒,作為一個隨時即將辭去的替代人,自己應算作何等身份。憑什麼答應蒲生大人接手這份要職,又憑什麼決定錦小路大人的命運。再說自己替代之人究竟是哪般品行,也不甚知之。種種揣測,煩亂不堪。“覷暗夜兮色黯然,若雪莫將紅塵染,長作白靄兮映冬夜。”
蒲生大人毅然奮筆疾書起來,又將此勉言相贈,加之喻意深刻的那番親切談話,令她由衷地一陣悸動,無法推脫。“那麼,將軍大人近來托於我之事,即為你的首要任務。”不待回答,便又得聽由蒲生大人交待起來,“請為側用人鬆平大人的婚事,赴一趟江戶城外的醍醐竹苑。”“鬆平,鬆平大人的婚事…”此時,腦中自是一片空白,口中更是語無倫次。“是啊,那裏住著一位由平安京遷來的小姐,將軍大人已賜名為伊都。亦是鬆平大人向將軍大人求得的賜封。”蒲生大人隻是坦言相告,自然無法了解眼前少女心中那番刀剮般的觸痛。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得長局,心中已非惴惴,更多的是一種無法言表的絞痛與空蕩…於春與母親道別,於秋與戀慕之人意亂而別,於冬是否也該與此地離別…心中不得不困苦思量,如此行至別人的軌跡之中,又因別人的命運之輪私自轉動而緊跟步伐,難道這就是自己行至江戶城的命運……
注釋:
[1]禦手付:出身寒微,侍寢但不被封為側室的女侍。
[2]道行:(michiyuki)指男女私奔旅途。[3]
千鳥之間:大奧禦年寄每日於暮四時,在此接受大小女中對大奧內事務的彙報。
[4]
總取締:蒲生大人的禦年寄又稱為此說法,都指大奧最高權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