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無私回過頭來，指了指地上的假牙對大師說：“先洗幹淨，然後再帶在嘴裏。聽話，乖。”說完，昂首挺胸，走到院外。身後那些各種內容的目光，“咣”的一聲被關在了鐵門之內。
它放眼望去，是一片綠油油的玉米地。它從來沒有體會到，綠色如此撩人。再加上重新獲得自由的喜悅，它感覺眼前的風景如此美麗。不自覺地，它的腳步加快，一頭紮進玉米地裏。走出很遠，它感覺到有些悶熱，置身綠色之中，並沒有身在局外那樣喜悅。很快，它感覺透不過氣來，急於想走出去，找一片開闊地帶，透透風。
橫壟地跑不起來。它想起順著壟溝一定能走出去。於是，它快跑起來。渾身的汗水已經開始滴落到地上。它隻能咬緊牙關，同時控製奔跑的節奏。因為它知道，不知道要跑多遠，才能跑到地頭。它此時好比在田徑場地進行的長跑，而不是短跑。短跑可以在無氧狀態下，使出吃奶的力氣，一口氣跑到終點。長跑則必須控製力氣，保持在有氧狀態下進行。由於地麵溫度很高，有幾次，它都想停下來，躺在地上，深深地呼吸幾下空氣。但它心裏明白，與其停下來受罪，不如跑出去享福。這種心態是很痛苦的。它懊惱自己怎麼會失足，或者是誤入歧途，被風景誘惑，來這裏遭罪。想來，真是自作自受。“太對了，自作自受一詞，可以概括人生的全部。道出了人生的因果關係。”
跑著跑著，它聽見很沉重的腳步聲從它的前麵傳來。它抬頭望去，一頭牛正在低著頭，拉一副犁，艱難地向它迎麵走來，離它不足三米遠。那牛很實在，很賣力氣。前蹄抬得很高，已經高過了馬無私的頭。如果被那牛實實在在地踩在蹄下，後果不堪設想。它想停下腳步，卻如同高速行駛的汽車，猛踩油門，一時也停不下來。總要滑行一段距離。那樣的話，它就極有可能鑽到那牛的蹄下去，體會粉身碎骨的感覺。“我的天啊，這可如何是好。”不容馬無私多想，它急忙向側麵躥去。向前和向側的合力，使它的身體向側前方飛了出去。按照正常的軌跡，它是能夠躲過那牛的蹄子的。但世事難料，正巧身子被玉米杆擋了回來。又回到了那條壟溝裏。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馬無私魂飛魄散。它看到了一隻碗一樣的輪廓下，打著半圓形的鐵掌，正要踩向它的頭。它一屁股坐在地上，靜靜地等待那鐵蹄重重地踩下來。
“淡定。從容。”馬無私提醒自己，“即使赴死，也要大義凜然。”它平靜地看著那隻巨大的鐵蹄，在它的頭上晃來晃去，卻沒有下落的跡象。它再看那牛的身子，已經停下來，三條腿站著。“駕。”扶犁的人喊了一句，用鞭子重重地抽打在牛的身上。那牛“門兒”地叫了一聲，聲音又長又響，震得馬無私急忙閉上眼睛，捂住耳朵。等那牛不再叫喚，馬無私才睜開眼睛，它看見了一麵鏡子。鏡子裏自己正灰頭土臉地抱頭坐在地上。“掉形象！太掉形象！沒有骨氣。必須站直身子，挺胸抬頭。”想到這裏，它騰地從地上站起來，一頭撞在那麵鏡子上。它急忙蹲下身子。抬頭察看那鏡子是不是破裂了。
哪知，那麵鏡子卻看不見了。隻看見那牛閉上眼睛，不住地搖頭。馬無私立刻明白，剛才自己看到的那麵鏡子，原來是那牛的眼睛。自己從地上躍起時，正撞在牛的眼珠子上。“對不起。撞到了你最薄弱的地方。沒有撞壞了你的眼睛吧。”馬無私小聲說道，忙站起身，伸手撫摸那牛的眼皮，並用嘴輕輕地吹口氣。為那牛減輕痛苦。也許是自己的撫摸效果很好。那牛突然睜開眼睛，馬無私看見一張極其醜陋的臉，讓它倍感難堪。
它靜靜地坐在地上，觀察那張滄桑的臉，沒有一絲活力。而且看上去特別憔悴，庸俗。眉宇間沒有絲毫的靈性。而且臉上滿是泥土，看不出任何的修養和良好的生活習慣。這張慘不忍睹的臉，正是自己。
過了一會兒，這張臉在鏡子裏搖來幌去，馬無私看見著自己的形象在鏡子裏消失了。眼前又出現了那牛的頭。原來，那牛不屑於與它對視，而是抬起頭來，衝著天空又“門兒”地叫了起來。馬無私覺得無聊，想站起身來。這時它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塊陰影下麵。“難怪自己覺得不那麼悶熱。”它看了一眼那陰影，有盆大小，還很圓。它又尋著投影方向看去，它剛抬起頭，就看見另一張臉正在它頭頂，離它不足一尺的地方，傻呆呆地看著它。馬無私也吃了一驚，但迅速調整自己的表情，它強笑著向那臉問聲好。“我的媽啊。”那臉驚呼一聲，向高處升起。隨後，它就看見一個背影斜穿玉米地，快步向遠處跑去。邊跑邊喊：“我的媽啊，鬼，鬼啊。我見到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