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馬無私此時就具有人類的智商,它也不會想到:它唧唧叫了兩聲,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出糧庫的門,便是和它居住了一年的故居永別了。永別了,剛剛生過二胎的新媳婦;永別了,十幾位兒女。
它是在一步一步地走,而不是跑,更不是竄。因為在它的成長經曆裏,從來沒有過抱頭鼠竄的時候。它不需要為了尋找食物東奔西走,也不需要為了躲避天敵而四處逃竄。糧庫裏糧食最少的時候,也足夠它和妻兒老小吃飽。偌大的倉庫裏人員很少。人們都沒有時間搭理它。一天裏,吃飽、磨牙占用的時間,畢竟很少。然後撿一塊舒適的地方睡覺。有時被一隻黃膠?踢醒,如果它還沒有睡足,還有睡意,那麼就翻個身,繼續睡,直到被黃膠鞋再踢醒。伴隨著人們氣喘籲籲和爽朗的笑聲。
吃飽喝足睡醒之後,它最多的文化活動方式,就是用頭去撞更夫的門,發出咣咣的響聲。這位更夫,從來不擾民。晚上除了上廁所,幾乎從來不出門。聽到馬無私來撞門,便口齒不是很清楚地罵道:“滾遠點。你這耗子精!等明天我有空兒,看我不逮住你,剝了你的皮。”標牌上寫著“主任室”的門,是不能隨意去撞的。一次,馬無私用頭去撞主任室的門,聽見裏麵有人小聲嘀咕幾句。過一會兒,馬無私還按照固定的節奏撞門,窗子突然打開,一盆熱水,嘩地潑了過來。馬無私被燙得鬼哭狼嚎,眼淚嘩嘩地淌了下來。妻子兒女聽到它的慘叫後,都本能地撒腿就跑。當然,沒有一個往它這裏跑的,都是朝著相反的方向奮力奔跑。馬無私回到洞裏,獨自修養了幾天,才掙紮著站了起來。妻子兒女在它養病期間,不但沒有給它應有的照料,相反都將它往洞外推或拉,生怕它死在洞裏。在它們看來,馬無私暴屍荒野,才合情合理。幸好,馬無私的體格很好,硬是挺了過來。當它站起來後,妻子恢複了往日的溫存,子女們也給了它往日的敬畏。“這群畜生!沒有人性,不講人倫啊!”馬無私開始用一種不是老鼠的標準,衡量妻子兒女。盡管它此時已經有了朦朧的人性,但當它妻子要求它必須履行雄性行為時,它還是讓妻子第三次懷孕了。目前,妻子正在洞裏待產。
有時,夜深人靜的時候,更夫喝得爛醉,對著空曠的倉庫喊:“耗子精,耗子精。”馬無私便迅速跑到他麵前,但是從來不敢靠近他身邊。更夫便把他吃剩的飯菜,倒進垃圾袋裏。等更夫進了門,馬無私便鑽進垃圾袋,美美地品味佳肴。等他吃飽後,它便喚來妻子兒女,叫它們分享。
今天,它實在是突發奇想,想到糧庫外麵去看看。因為遠離糧食資源,遠離生殖伴侶,這是違反它動物本能的。唯一的解釋,就是它開始有了人類的智商之後,便有了人類的虛無縹緲的雄心和夢想。雄心和夢想會把一個人推向陌生的地方。
它走到糧庫門口,本能地停下腳步。雖然沒有東張西望,身上已經明顯少了賊眉鼠眼的鼠氣,多了坦然從容的人氣,但它還是被頻繁的電磁波幹擾,牙根癢癢。灑目一圈,熟悉的有天上的太陽。秋日下午3:00的陽光,明亮而溫暖。順著陽光看去,它立刻明白了電磁波來自馬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車。汽車,馬無私還是很熟悉的。糧庫裏不分白天和夜晚,總有一種叫汽車的東西,把糧食拉來,又拉走。盡管這東西發出的電磁波令馬無私牙根直癢,但它還沒有智商的時候,隻憑本能,就知道這東西是不能咬的。這東西周身上下,隻能橡膠輪胎還可以咬啃,但是估計味道不會很好。漸漸地,隨著智力水平的提高,馬無私知道了選擇也是一種智慧。糧庫裏的糧食堆積如山,味道甘甜可口,為什麼會去咬啃那刺鼻的橡膠。
猛回頭,馬無私被嚇了一跳。身邊就有一台巨大的汽車和衣著很少的女人。那汽車的輪子馬上就要壓到了馬無私,那女人的腳,也要踩到馬無私的身上。不得了,馬無私本能地躥出幾步,又迅速止步。此時,它明顯感到,那台巨大的汽車並沒有發出電磁波來。汽車不發出電磁波,說明它還沒有啟動。又有何懼?至於那女人的腳,就更不可怕了。即使踩到自己身上,又何妨?於是,它抬臉看著那汽車和那女人。在強烈的陽光下,它又看到不僅有汽車和美女,還有各種各樣的物品,立成一排,遠遠的一眼望不到頭。這一排整齊排列的物品,不同於馬路上行走的汽車和行人。馬無私沒有感到活力。沒有活力的東西,不可怕。特別是那女人站在那是,身子隻一種姿勢,臉上隻有一種固定的微笑。這種人,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