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浣雲回門已有月餘,時候已經進了臘月。家中處處都張燈結彩,映著過年的喜慶。
一日,浣雲正在屋裏閑坐,想容卻來了。浣雲忙起身讓坐,細細打量,笑道:“果然是留洋回來的,你這身白色高領衫襖配上黑色百褶長裙,又質樸又美觀,我瞧著比那些花花綠綠的料子都強些。”想容隨手翻了翻浣雲書桌上的書,詫異道:“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看起《楞嚴經》來了。須知,佛祖醒世箴言固然很好,是要那有佛緣有造化的人看了才能大受裨益,像我們這些尋常人看了隻會誤在裏麵出不來。不但對自己無益,還忤逆了佛祖的一番美意呀。”浣雲忙將書收在左邊抽屜裏,笑道:“我不過閑著瞧瞧,哪裏有參悟佛經的因緣。不過看著這《楞嚴經》我倒覺得有味兒,想那阿難尊者雖然見多識廣,卻仍然不能得道,怪不得我們這起凡夫俗子要平添許多的煩惱了。”想容執了浣雲的手,瞧著:“比先是瘦了好些。你的事我剛一聽說就來瞧你,檀兒也想來,隻是時氣不好又在家躺著呢。”說著回身拿出一盒點心,“這是修齊帶回的上海點心。”浣雲細看那盒子,是紅漆上麵雕著龍鳳呈祥的圖案,寫著“一合酥”的字樣,在節慶裏拿來送人真是再相宜不過了。想容道:“你別隻瞧著盒子出神,你看這名字別致不別致?”浣雲笑道:“以前聽人說上海人心細,難道這‘一合酥’也有出處?”“何止是出處,這裏頭還有個典故呢。據說三國時,曹操正想著天下一合的大事,隨手在桌上的點心盒子上寫上‘一合酥’三個字,是想討個好彩頭。誰知楊修進帳,拿起酥就吃。曹操詫異,就問他何以無禮,他說丞相不是在這盒上寫了‘一人一口酥’嘛,丞相旨意,怎敢違拗。當時曹操雖然不悅楊修放肆,但終因此事太小,隻好把楊修放過。”浣雲沉吟片刻,笑道:“你是說錦瑟之事太小,讓我大人大量嗎?隻是我失了我的孩子,又失了布莊的事情,這不是一口酥這樣的小事。而且我也不像曹操那樣,不會事後殺了楊修而後快。”想容歎道:“你的心事我都知道。你恨她奪了你苦心孤詣討來的布莊,又斷了你母憑子貴的念想對不對?隻是凡事都要一步一步走著瞧,這還沒到蓋棺定論的時候,你何須先自亂陣腳呢?”“想容,我們這是居家過日子,不是擺陣鬥法,我隻是累得很,沒什麼陣腳不陣腳的。”想容笑道:“其實隻要人和人之間有了利益衝突,都是擺陣鬥法,是不是親戚全無所謂。你心裏想的,無非是拿到布莊,在馮家站穩腳跟,幫襯你的母親和哥哥,以免日後受姨娘親戚欺侮,我這回可是說到你心裏去了?”浣雲心中著實驚訝,但卻不肯寫在臉上:“你分析得倒頭頭是道,隻是你不過臆想,又如何知道我的心思?”想容站起來,隔著窗欞看著外麵的雪景:“隻有受過刀傷的人,看到別人被刀子割才知道別人的滋味。我也和你一樣,如今家裏父親老了,是一位庶出的哥哥當家,我母親……我和你是一樣的心思,隻是我,不如你。咱們也算是同病相憐,我辦不到的,總望著你能辦到罷了。“浣雲輕歎道:”我瞧著你每天光鮮亮麗的,隻打量你是沒有心事的人,也很難為你了!“
一時想容去了,檀兒又打發了攬月來瞧。攬月進來,先請了個安:“大少奶奶氣色好些。“浣雲命芬兒撿了個矮杌子讓攬月靠著火盆兒坐了:”這大雪天兒的,勞煩你還要跑這一趟。才我還和芬兒說,到底是你家小姐和表小姐想著我!“攬月笑著從懷裏摸出一副耳環,道:”我家小姐這幾日病著,在家翻首飾,找到這個,說是前年育翠軒裏得的,讓我趕著送過來給您。“浣雲拿到燈下細看,是紫晶雕成的梅花圖案,上麵還綴著兩片翠玉當做葉子,梅花的花瓣和葉子的紋理都勾勒得恰到好處,令人叫絕。”果然是育翠軒的出品,是精致得很,回去替我謝謝你家小姐吧。“攬月笑道:”精致是精致,可是這耳墜子妙在裏麵真包了個梅花,是趁著剛要怒放時摘下來,泡在花油裏去了水風幹而成的,這就不會壞了,還總有股幽幽的清香。“浣雲貼近一聞,果真有股似有若無的幽香,攬月又道:”我家小姐有對羊脂玉做的,和少奶奶的這對兒樣式一樣,我家小姐說這叫姐妹同心。“浣雲聽了笑道:”我說和檀兒妹妹有緣,果然是有緣。也難為你口齒伶俐,說明白了這麼多層意思,我既然疼她,自然也疼她的人。眼看是年下了,芬兒你多包些銀子給攬月姑娘喝茶,我這兒還備了些首飾點心正好煩姑娘一並帶回去給你家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