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一說完,盧爽靜就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
開會就開會,哪來這多話。像試點驗收這樣的大事,什麼時候輪到他這個鄉教育組主任唧唧歪歪了。完全是不看身份,不分場合。畢竟迎接全省義務教育均衡發展試點縣的驗收,可不像小伢尿尿,手伸進去一掏就可一泄如注。得先站穩了,環顧四周,再屏氣凝神,暗吼一聲,滴滴答答的響聲才肯出來。
打這樣的比方,倒不是指責參會者都是酒囊飯袋。搞了這麼多年的教育工作,洪河縣的點家底誰不清楚。什麼試點不試點的,無非塗脂抹粉,拿腔捏調,死要麵子活受罪。可政績比天大,當領導的都好這一口,下麵再怎麼抵觸,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
在盧爽靜眼中,履職才一年的江局長在洪河縣算個人物。他江三娃早年當過村小民辦教師,後來不知抱了哪根粗腿子,幾經倒騰居然烏鴉變鳳凰做起了鄉黨委書記,而且在去年換屆時穩當當地搶了把縣教育局局長的椅子。或許曾經對《廢都》裏的方格格產生過興趣,把大名江三娃改成了江三凹,說想沾沾賈平凹的靈氣,好歹和粉筆打過幾年交道,也算半個文人嘛。
可盧爽靜總覺得,今天這半個文人全然沒有指點江山的氣概。當下屬們彙報工作的時候,江三凹隻是一根接一根地抽悶煙,緊蹙的眉頭就像巫婆令人生畏的彎指甲,把人的魂魄都快給勾走。會議室窒息得令人可怕,當大半包“中華”成火、成煙、成灰後,江局長終於咳嗽一聲,開始發話了。
“剛才聽了同誌們的彙報,情況比我想象的要差,特別是各鄉進展很不平衡。像汪橋、前坪、腰湖、蚌湖四個鄉,怎麼連最基本的儀器設備和圖書資料都還是個大窟窿呢!我不管你們是當褲子也好,還是賣兒賣女也罷,在檢查組到來之前,都給我把屁股擦幹淨了!誰砸了試點工作的牌子,我就端了誰的位子!”
聽到這裏,盧爽靜不禁心頭一震。並不僅僅是因為他負責的前坪鄉被點名批評了,而是後麵的“牌子”、“位子”之說。顯然,這句話不隻是說著玩玩的,江局長上任以來,沿用的還是前任留下的原班人馬,一朝君子一朝臣,對今天參會的人員進行重新洗牌,肯定是遲早的事情。
會議還在繼續,可盧爽靜開始有些心猿意馬了,表麵上豎著耳朵作聆聽狀,心裏卻五味雜陳。十九年前,他中師畢業到前坪中學當了一名普通的語文老師,靠能寫一手好文章,做到了校辦主任、副校長、校長。在前坪中學校長位置上沒幾年,恰趕上老教育組長患不治之症,接力棒自然而然就傳到了他手中。雖說隻是芝麻綠豆大點的官,但盧爽靜已經感到非常滿足。不說別的,自從他當上前坪鄉教育組的“一把手”後,老婆潘美鳳睡覺時候都把他摟得更緊了,生怕他長了翅膀會飛走。
一想到老婆水蛇般的腰身,盧爽靜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當一支“玉溪”扔到他麵前時,他才驀地發覺會議已經到了最後一個議程,討論如何做好驗收當天的迎檢準備。循著香煙的運行軌跡,他看見局辦馬主任將剛點完煙的打火機朝他揚了揚。盧爽靜見狀,忙不迭地點了點頭,旋即將手中的煙點燃。
在洪河縣教育局機關,和盧爽靜私交最深的非馬天成莫屬了。馬天成是全縣公認的“一支筆”,再大再難的材料,到了他的手裏,隨便這麼劃拉幾下,就有血有肉,躍然紙上了。毫不誇張地說,洪河縣教育局這十多年來的大材料,差不多都是從他手裏出來的。更令盧爽靜感激的是,馬天成對他還有知遇之恩。那還是他沒當校辦主任的時候,正趕上局機關缺人手,想找一個能寫材料的。也不知怎麼七彎八拐,縣教育局就一紙調令把他弄到機關幫了兩個月的忙。而頂頭上司就是馬天成,正是在馬天成手把手的指導下,他才明白搞公文寫作和搞文學創作完全是兩碼事,也由此萌生了從政當官的念頭。城裏的蚯蚓永遠比鄉下的蛇長,盧爽靜一回到學校就當上了中層正職,仕途也如芝麻開花節節高。
盧爽靜心裏清楚,馬主任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他上煙,絕對不是套近乎,一定是剛才走神時被他察覺了。而且自己也隱隱約約感覺到,江局長剛才講話時,眼角還有意無意地朝他這邊瞟了幾下。想到這裏,盧爽靜一個激靈,趕緊掐滅了手中沒抽完的香煙,挺直了身子,在筆記本上記起那些無關痛癢的指示來。
會議室終於有了些許生氣。新鮮空氣自然是江局長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