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真情像梅花開過
冷冷冰雪不能淹沒
二月十四日的下午,西貝打理完餐館之後,來到了哈德門舞廳。這天是情人節,她知道也很在意這個節日,比起平時這節日那節日的在乎得多。好幾天前她就在考慮這一天如何度過了。平時忙的時候她還不是特別想到自己的婚姻和情感,但是到了這個日子臨近的時候,它就提醒你還是單身,孤苦伶仃,孤獨感就乘虛而入了。像是心上的一個傷口,有時候也許會忘記痛的,現在有人問起,就覺得格外疼痛了。她在不遠的一條街上經營著一家小餐館,除了雇了一個廚師之外,就隻有她和老母親打理了。她要負責副食的采購,還要當服務員,洗碗工。母親已經上了歲數,幫她幹些力所能及的。她有一個女兒上初中,就二個人過,和孩子的父親已經離異多年。她算不上漂亮,但是肉長得很瓷實,精力充沛,說話做事都是急性子,一看就是從小幹活跌打出來的。她的一雙大手又大又厚實,和男人的差不多。她能幹,心要強,幹活潑辣,最容不得慢慢騰騰。正是這些優點傷害了她的婚姻。她是十七歲就和前夫認識的,後來就好上了。他們家對這件事不同意,她就和前夫從老家錫盟跑到了大同,在那裏成了婚還生了一個女兒。但是這段婚姻持續了不到三年就結束了。她越來越覺得他人窩囊,不是她想像的男人。離婚後她帶著孩子搬到H市投奔了她妹妹。後來她的父母也從老家都來了。她開了一家小餐館維持生計,不辭辛苦,每天又采購東西又接待客人,把個小餐館經營得很紅火。她這人一向不惜力氣,不怕忙累倒怕閑著。餐館忙起來她也就沒有太多精力顧及婚姻的事,就這樣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她四十二歲了還是單身。這中間也不是沒有見過幾個男的,但不是覺得他們太窩囊了,沒有什麼本事,就是太土太邋遢讓她看不上眼。總之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別人說你不要太挑剔了,差不多就行了。可她是一個對待感情極為較真的人,寧缺毋濫,絕不湊合。她心裏有一個對男人及對婚姻的標準。要找的一定是肉與靈的完美結合才行。
可是一晃近二十年過去了,她還是單身一人。她也從一個少婦成了一個中年婦女。從外表上看,生活的艱難使她變得越來越像一個男人了,潑辣,能幹,獨立,說話粗聲大氣,很少見到女人味兒,似乎對男女情感的事可有可無。但是這僅僅是表象,實際上她內心還是極其羨慕渴望有一份自己的愛情的,遇到事情的時候有男人擋在前麵,拿主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她什麼都得幹。麵上一臉的無所謂,背後一個人掉眼淚。
她平時很少進娛樂場所,既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也不習慣。她認為經常往這裏跑的人都是一些好逸惡勞不務正業浪蕩成性的男女。男人不幹事業還成其什麼男人,女人成天玩樂不顧家又怎樣過好日子呢。她要是偶爾來一次,站在裏麵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心裏充滿自責。
可是這一天不同。今天是節日,它提醒自己還是一個單身女人。她的心裏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酸楚和惆悵。來的時候她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頭上架了一副墨鏡。她覺得這樣更符合她的氣質。她的心裏有一種隱隱的渴盼,就是在這裏遇見一位心動的男人,他也一樣願意和自己跳舞聊天,欣賞自己。兩個人一見鍾情,難舍難分,然後一塊吃晚飯,共度美好的夜晚。甚至最後還找地方親昵一番。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是太晚了的話她今天就不回餐館了,在外麵過。這一點她早給母親打過招呼了。
但是她進了舞廳以後卻很掃興,基本上都坐著,很少有人過來請她跳舞。倒不是舞廳裏的人少,恰恰相反,那天下午人多得像是煮餃子。不僅舞池周遭的沙發凳子上坐滿了人,而且站著的也是裏三層外三層呢。她沒有想到在這裏她顯得那麼老,麵對大多數二十來歲青春逼人的年輕人,她感到了壓力。她覺得自己已經被時代拋在了後邊。幸虧室內燈光昏暗,沒有人看見她的難堪。兩個小時隻有一個年輕小夥子請過他。盡管她很想起身,擺脫尷尬的局麵,但她還是停了幾秒鍾才接受了他的邀請,不想顯出太想跳的意思。那是一支平四步舞曲,她自忖還是能應付得來。她不想坐在那裏看一下午別人。她想一等他靠近她的時候肯定會後悔的,所以在跳舞時她用右手緊緊卡住他的胳膊,不讓他太靠近自己。自己也盡量把頭低下,看自己的腳尖。沒等舞曲完全結束年輕人就撒手溜走了。見她站在那裏,後來過來一個邋遢的老漢顫巍巍地請她,被她拒絕了。她氣惱地想,這些忘了死的老色鬼,竟來占你姑奶奶的便宜來了。姑奶奶我還沒到那種地步呢。老男人見她別過頭一臉的不屑,就“戚”了一聲不滿地走了。快四步舞曲時,她看著成雙成對活力四射的年輕人盡情舞蹈,想到現在的年輕人真會享受生活,相比起自己半輩子的生活有天壤之別,自己幾乎沒有玩樂享受,隻是成天日複一日地勞作,而且沒有什麼盡頭,不免感傷起來。心情就像昏暗的大廳,空虛,混亂,絕望,混合著難聞的異味兒。
她靠邊又找了一個縫隙勉強坐下。心情也像她的身體一樣逼仄窘迫。莫非自己就這樣呆一下午,沒有人搭理,不被人欣賞,像剩菜一樣被人嫌棄。她小心地環顧了一下左右,看是否有人嘲笑自己。好像並沒有。人們都在想法盡情發泄自己。她故意兩隻胳膊交叉地抱在胸前,脊背倚在牆上,表現出一副清高或者隻是想來聽聽音樂的從容神情,以減少尷尬。她暗暗打定主意,如果再放兩隻曲子沒有人來請自己跳舞,她就堅決離開。她右手裏拿著手機,一方麵是衣服上沒有兜裝它,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好看。那是一部三千元多元的諾基亞新款手機,覺得這樣多少會暗示出她的地位。她想表明自己可不是成天泡在舞池什麼也不幹又窮又懶的舞**。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又看看是否有電話和短信。現在是四點二十分,沒有電話和短信。她多麼希望有朋友給她來個短信或者電話啊。哪怕是同性朋友開玩笑,假心假意也行。但是沒有,沒有。手機屏幕還是那麼冰冷,那麼平靜,不急不躁,一言不發。
正當她起身要走的時候,瞥見一個中年男人向這邊走來。他長得板板整整,穿著西服打著領帶,精明強幹的樣子。她的心怦怦直跳,呼吸有點不均勻了。他在她麵前猶豫了一下,站住了,接著向她伸手做出邀請,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起身和他走進舞池。先是一曲中四步舞曲,在他的引領下,她的步子雖說不太準確,但還是能跟上。隻是因為有些緊張,動作有點亂。她腳步拖拉,慌張,手心裏濕漉漉的,身體歪扭著,臉別向一旁。西服男人似乎為了消除這種緊張的氣氛,就和她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起來。他說,你是不是不經常來這裏啊。其實啊,這跳舞並沒有什麼神秘的,就是一個熟練活。你的身材這麼好,身體一點也不僵硬,柔韌性特別好。這可是天生的啊,不像有的人就像一根彎不動的木柱子……
聽到這裏她笑了。心想這人還挺會安撫人的呢。接著是一曲快四步。在激烈歡快的節奏下,她被他帶著一下子興奮起來。她隨著他的引導,手忙腳亂地使勁兒跳著,她也不知道是否踩在點上。不過有一條她知道,剛才不愉快的情緒一掃而光了。她佩服他嫻熟的舞技,輕盈的步伐。到結束時她已經累得大喘粗氣,渾身是汗了。不過她站在一旁並沒有走開,氣喘噓噓地擦著汗,整理著衣服。她不知道下一曲他是否還會請她跳,心想萬一他要是不跳了自己也不至於太尷尬。但是那男人緊站在她的身邊並沒有走開的意思。音樂間歇了十來秒鍾又開始了一種緩慢沉靜的節奏,上麵的燈光也慢慢暗下來。這是一支慢四步舞曲。西服男人似乎怕她跑掉似的,趕緊抓住她的手。她看著暗下來的燈光,才知道下麵可能是黑燈曲子。她的心怦怦直跳,有點緊張,但並沒有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