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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好,您要的水煮魚已經送到門口,請開門拿一下好嗎?!”手機鈴聲響了,聽筒裏傳來俞府碼頭外送小妹清脆的聲音。
美美地伸了個懶腰,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方夏打著哈欠招呼方二毛,踢踏踢踏地去開門。
“二毛,方二毛,你的魚來了,不答應我就吃了啊”方夏一本正經的語氣,聽起來很沒有誠意。
“方二毛,給你臉了啊,再不出來,魚骨頭都不給你留。”簡單而直接的威脅。
“二毛,放桌子上了,自己來吃奧!”有點小小的討好,怎麼辦,想道歉又拉不下臉,好緊張,它會出來嗎?會,不會,會的吧?!
耳朵貼著房門傾聽次臥的動靜,幾次想要扣門卻又放下,其實門根本沒有關,輕輕一推就能打開。
輕輕地按住門把手,往裏推一點,再往裏推一點,等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卻沒有看到那團熟悉的毛茸茸的身影。
“二毛,二毛不見了”
再三確定不是自己眼花,隨之而來是莫名的慌張,方夏感到頭一陣陣的眩暈,要爆炸了。強撐著找遍了家裏的角角落落,連抽屜壁櫥都沒有放過,終於頹然地呆坐在客廳地板上。
方夏的心,空了。
整整一個白天,方夏失魂落魄地在小區裏尋找,每一條岔路過道,每一棟住戶樓梯,每一條小區走廊,零零碎碎的草坪綠化帶,散發著惡臭的垃圾站,地下車庫,絕望累積,心裏安慰著自己,二毛不會跑遠,二毛還在附近,雙手卻不住地顫抖。
沒有吃中飯,也沒有吃晚飯,方夏一邊走一邊喊著二毛,直到嗓子啞了也不停止,破了音的叫聲在黑夜裏格外幹澀,冷風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吹著,掃去了匆匆足跡。
眼睛進了沙,眼淚抑製不住地下來,今夜的風有點大。
狠狠地給了自己兩個嘴巴子,揪著發絲抱頭坐下,冰涼的長椅,二毛經常嬉戲的地方,仿佛還依稀留有餘溫。
“方二毛,你真是個混蛋”方夏嘟囔著蹣跚站起,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方夏,你也是個混蛋”。額頭有些發熱,腳步有些虛浮,可是那有什麼關係,雅士街上還沒找過,也許它就在平穀路和雅士街的十字路口呢,“嗬嗬,這無恥的坑貨,準是不認得路了,我去把它帶回來”
綿綿的雨絲擾亂了闌珊的天幕,平穀路與雅士街的交叉路口,方夏孤零零地站在潤家超市的門口,看著馬路上的紅燈綠燈,車水馬龍。
燈紅了又綠,車來了又走,視線漸漸就模糊了,眼睛失去了焦距,昏沉的大腦來不及思考,襲來的便是沉沉的困意。
天旋地轉,身子慢慢軟倒,扶不牢的柱子,倚不住的欄杆,以及怎麼也找不到的方二毛。
滴嗚滴嗚,救護車的鳴叫由遠至近,方夏感覺自己被輕輕地抬起。
意識越來越昏沉,生命與時間仿佛在一起消逝,就在這擁擠狹小的車廂裏,伸出手能觸摸到自己的影子。
好深好濃的倦怠,深邃悠長的夢,反複掙紮著醒過來,又不經意陷進去,靈魂在海浪裏浮沉,旋起旋沒。
這是一個瑰麗的世界,五顏六色流光在虛空中飛舞,追逐打鬧,又尖嘯著一閃而過,隻留下星碎的光點撒向漫漫虛空。
直到所有的光亮都越來越少,所有的光點都越來越暗,終於迎來了極致的黑暗。
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沒有自我,空洞中的獨白,近乎呢喃的低語,籠罩整片黑暗的虛無和幻滅,潛藏下一顆卑微的種子。
星散的光點漸漸集聚,從暗淡虛無到有形有質,從樸實無華到璀璨耀眼,種子變成了胚芽,胚芽發育成莖葉,密密麻麻的枝丫,結滿了晶瑩透亮的果實,果實離開枝頭,越長越大,化作滿天星辰,數不清的流光。
夢幻般的片段戛然而止,虛空仍是虛空,黑暗還是黑暗,唯有一顆細碎的種子在沉默地醞釀。
它在吟唱:
空,就是空,千佛塔前三叩首!
空,不是空,浮屠六道轉輪回!
空,還是空,百千億劫涅槃生!
……
蚊呐般的翕動,漸變為金聲玉振,漫無邊際的虛空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潛藏的種子在這斷續的經文裏如沸水一般翻滾,越來越亮,越來越亮,最後爆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炸響。
“涅槃!”
腦海裏的彌障與黑暗倏然退散,禁錮的虛空如雪消融,碎片重組意識,靈魂回歸本體,轟隆,合二為一,方夏睜開了眼睛,目光清澈,神識清明。
潔白的病房裏,蹲著一隻大肥狸花,圓睜的雙眼滿是驚喜和擔憂,方夏艱難地控製著臉部肌肉勉強一笑“我是方夏,我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