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西子湖畔,陽光淡淡地灑在湖麵上,風影移動間湖麵上若隱若現地泛起耀眼的金光,漣漪一層接著一層向岸邊推去,岸上的垂柳腰枝款擺,纖細的柳葉落下來,順著水波輕蕩。斷橋在泛起水霧的朦朧中橫臥著,嬌豔的花兒靜靜地沐浴著陽光,遠處的山林此刻也靜了下來。一切是那般的安詳,那般的似真似幻,仿佛一紙畫卷,輕輕一觸即碎。
離湖畔不遠處,也有一個好美好美的地方,有石橋,有回廊,有小湖,盡頭還有詩一般美的花叢。那兒便是留芸莊,秋棠正開得嬌嫩,紅白相錯,散發出淡淡的幽香,其間仿佛有身影竄動。
突然花叢裏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初兒,你看。好美的蝴蝶。”
“咦,蝴蝶”。一個女孩追著蝴蝶跑起來。
一隻小蝴蝶從秋棠花叢中飛出,撲閃著翅膀繞著花叢回旋飛舞,時不時落在枝葉上,待女孩伸手去抓它,蝴蝶又飛起來,飛呀,飛呀,女孩跟著蝴蝶一同鑽進花叢裏。但花叢太高了,女孩不得不跑快些,否則就要跟丟了。突然,蝴蝶鑽出花叢,飛向草坡,一條水溝擋在女孩身前,女孩便跳起來。剛躍過了水溝,足尖點地,不料卻一腳踩上石塊上,女孩隻顧蝴蝶,忘了腳下,石塊一打滑,女孩朝草坡滾下去,直到滾到了小湖邊的大石塊前才停下。
秋棠花叢裏探出頭來的兩個小腦袋見狀,大驚失色地跑過去,趕緊扶起女孩。
一個搖著她的小手,哭喊道:“初兒,初兒。”
另一個拍著她身上的塵土問道:“初兒,傷著沒?”
女孩抬起頭,笑笑:“我沒事,我們快去追蝴蝶吧,別讓它跑了。”說著邁開腿大步向前。可她剛邁開一步,便覺腿下一陣劇痛,隨即喊道:“啊,好痛。”
丫頭們又扶女孩坐下,看見她的褲子破了好大一個洞。
“初兒,你的褲子摔破了。”丫頭卷起女孩的褲腿,隻見女孩的膝蓋處擦破了皮,微微有些血絲。
另一個丫頭掏出一條手絹,趴在湖邊掬了點水浸濕,替女孩擦拭傷口。
女孩對她們說道:“我們偷偷地溜到娘那兒換條褲子,可千萬別讓爹爹撞見了,否則又要挨罰了。這已經是這個月弄壞的第四條褲子了。”
兩個小丫頭扶起女孩,三道小小的影子沿著草坪間青石板鋪成的小路往莊內走去。
“夫人,老夫人說已讓秦叔備好車,可是小姐還沒找到。”一個女人打著簾子走進來。
“再去找找,家裏總歸這點地兒,三個孩子又不可能同時消失。”榻上一個婦人坐著,手裏撫摸著一塊刻了字的骨墜。
“是。”先前進來的女人又退了出去。
唐氏拿起手裏的那枚骨墜,逆著陽光依稀可以辨認出上麵的字,一麵刻著“單瑜”,一麵刻著“若初”。光影裏她端坐著,不辨神情。
“娘——娘——”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簾子被挑起了一角,一抹茶色的影子一瘸一拐地蹦噠進屋子,後麵跟著一紫一粉兩條小尾巴。
唐氏回頭笑道:“初兒,憐兒,熹兒。快過來。”
三個孩子圍坐到唐氏身旁,換作初兒的女孩伸出一條腿放在榻上,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唐氏。
唐氏拿過身旁放著的包裹打開,給初兒抹了點藥,又給她換了條幹淨的褲子,重新把包裹整理好。初兒坐在榻邊一下一下地晃著雙腳和身邊的兩個女孩猜手指。唐氏從身後將骨墜掛到女孩的脖子上,柔聲道“以後不要再頑皮了。”
初兒把玩著骨墜抬頭:“娘,這是什麼,上麵刻了什麼?”
“是你的名字。”唐氏看著她。
初兒拿著骨墜看了半天,無奈兩麵都有字,她實在研究不出來她的名字到底是哪兩個字。
“好啦,別看了。都快成鬥雞眼了。”唐氏把骨墜塞進她的衣服裏,又把衣領拉高些,“別弄丟了。”
唐氏又取出兩枚骨墜掛在了另外兩個女孩的脖子上,一枚刻著“餘紹憐”,一枚刻著“餘籽熹”。
唐氏拿起準備好的包裹拉著三個孩子說道:“你們隨我來。”
“哦”三個孩子應聲隨在唐氏身後,一直出了後院到了後門,秦叔早已等在馬車旁。
小路一轉,進了院門,寂靜一下子便消失了,我們三人愣了愣,麵麵相覷,好奇心驅使著我們趕緊沿長廊跑過去。長廊盡頭通向大廳,背在大大的屏風後,我們探頭探腦踮起腳。
“啊!”餘子熹趴在欄杆上,從窗格裏向外瞧去。
我聽見她一聲輕呼,瞪著眼睛望著外麵。緩緩站起身,眯著眼我看見縣令叔叔李桓和父親立在當中。母親和祖母,還有下人們被十幾個官兵堵在中間。身子立時一僵,我愣了一愣。
祖母蒼老中略帶明豔的臉上剛毅冷峻,她的眼眸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冰冷,沒有一絲的波瀾,輕抿的唇角不怒自威,有一種任何人都模仿不出來的睥睨天下的氣度。
李桓麵上似乎帶了一絲痛苦,他對父親輕輕喊道:“大哥。”
父親道:“李桓,動手吧。”父親的臉上竟也看不出一絲的波瀾。
那時看得我好生糊塗。
“單大哥。我......我對不起你們。都是因為我。”李桓的眼角分明泛起水霧,“來世我就是做牛做馬,也要來償還這孽債。”
“不要自責,我不怪任何人。從宋亡的那天起就該料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的。我不怪任何人,我很驕傲我有這樣的母親和父親,我為我是宋國的兒子而自豪。”父親看著他,“你做的很對,作為一縣之令,地方父母,理應以百姓安危為首。”
“單大哥——”
“我已苟活了這些年,今日也算是一個了結。這些年來之所以苟全性命,隻是同你一樣,我舍不得女兒。”
父親接著說:“到了今天,我唯有一事相求。”
“單大哥請講,李桓定當盡力而為。”
父親默了半晌,哀求說:“我求你,放過我的初兒,她才八歲!”
李桓愕然,驚道:“這,這,你為難我了。”
母親“撲通”一聲急忙跪下:“李大人,我求你,放了初兒。她還那麼小,你怎麼忍心殺她?嫣兒已經死了,現在初兒是我唯一的孩子了。我求求你,放了她吧。”
“嫂嫂。”李桓有些急了。
“李大人,沉兒一定也不希望看著初兒死的。我隻求你把她送到我在建康的母家。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母親膝行幾步,跪在地上抓著他的長袍,臉上掛著眼淚,是那般卑微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