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凜威挑眉。
童樺繞過他,因為他身量尚小,沒法像大人那樣哈腰給哥哥擦臉。所以就幹脆半跪在床頭,小心翼翼擦拭童昕的臉。
顧凜威平素麵癱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痕,他感到心疼,卻說不清楚究竟是心疼眼前哪一個。
微涼的濕毛巾擦傷童昕還泛著淤青的臉孔,童昕動了一下,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就虛弱地說了一聲:“樺樺,哥沒事……”
顧凜威幾乎都看呆了。於是顧總難得的傻缺表情就映入童昕眼中。可能是腦震蕩的後遺症,童昕看見他反映了片刻才認出來,身子也隨即繃緊:“出去!”饒是他一身傷慘烈地躺著,渾身上下依舊是不怒自威凜然不可欺的氣場。
老顧想發火又覺著沒立場,隻好胡攪蠻纏:“呦嗬,我還真是好心沒好報,把你送到醫院來,又是搶救又是住院的。菲林大記者厲害呀,醒過來不說感恩戴德,反倒把救命恩人往出轟。”
他越說越不像話,童昕用眼角乜斜著看他,那眼神兒說不出的嘲諷。看到最後,老顧自己都不能自圓其說了,他就是想起一個詞——眼刀。原來童昕不僅筆鋒尖銳,眼睛都能殺人,跟這種人結仇,那得要多想不開呀!更何況,他還欠了人家一個比天還大的人情!
童昕開口語帶諷刺:“閣下興趣真是與眾不同,你就喜歡把人打趴下然後再送去搶救嗎?”
話音未落,所以顧凜威也還沒來得及解釋,一直在旁邊充當蘑菇的童樺小朋友不幹了。他揮舞著濕毛巾,就像耍雙節棍一樣,虎虎生風地像顧凜威逼來:“我看你就不是好人,敢揍我哥,我揍死你揍死你!”
雖然童樺人小力氣還不足,可濕毛巾打在胳膊上還是生疼生疼的,老顧本著挽救兒子不孝之舉的原則,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張開雙手攥住了童樺的小手腕兒。誰知剛剛攥住顧凜威就大皺眉頭,他從來沒研究過這個年齡的小孩手腕的粗細,就覺著握住了一截竹竿兒,心下不滿嘴上就溜了出來:“怎麼這麼細,別是營養不良吧!”
一大一小,大的為長不尊,小的渾不論,就在病房裏甩開了龍門陣,不提防身後“咣當”一聲,兩張酷似的臉孔轉過去,就見床上那位不知何時已經暈倒在床下了。
原來童昕怕顧凜威傷了弟弟,情急之下把吊針拔了要下地,剛起身就覺著頭重腳輕,來了個倒栽蔥而後人事不知。
小豆丁立刻撲過去,伏在哥哥腿上,聲淚俱下:“哥!哥!你醒醒,醒來看我一眼!”
顧凜威氣的一把把他掀下來,虎著臉吼道:“哭什麼哭?你哥不還沒死呢嗎!”他鎮定地按下緊急呼救,頗為自得地感歎:“到底薑還是老的辣,這就叫遇事不慌,你小子還得學著點!”剛說完,手腕上就傳來一陣銳痛,低頭就看小崽子正在齜著白閃閃的牙齒咬他……
手術室外,闖禍的兩個人老老實實坐著。顧凜威還好說,倒是童樺板著個鐵青小臉兒,不說也不動,那份泰山崩於前而巋然不動的氣勢,顧凜威越看越是心生憐愛,這一看就是自己的種,做DNA都多餘。
“欸,我說,你餓不餓?”顧凜威實在憋不住了,碰了碰童樺胳膊。
已經快十點了,甭說小孩兒,老顧自己都覺著快撐不住了。
童樺不回答,就當沒聽見。
過了好久,才聽見童樺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顧凜威心裏有點莫名興奮,極其認真,幾乎一字一頓地告訴兒子:“我叫顧凜威,你可以叫我……顧叔叔。”要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在,他現在就想上演父子相認的戲碼。
童樺近乎木訥地點頭,仿佛在用生命記住這個名字,良久,道出一句讓老顧跌破眼鏡的話:“我記住你的名字了,要是我哥有什麼好歹,我不會放過你。”
原本應該立即上演的父子相認的煽情大戲,因這孩子一句話,溫度瞬間降到了冰點以下,老顧平生沒少接著來自各種稀奇古怪人物的戰書,可親生兒子發來的,他還真沒膽量接!
老天還是相當體恤顧凜威這一腔憐子之心的,童昕遠沒有那麼弱不禁風,一通搶救之後居然在童樺的複仇和顧凜威的碎碎念之中醒轉過來。那以後,顧凜威就成了這間病房的常客。
在數學上,兩條平行線絕對沒有交點,而生活中沒有絕對的平行線,隻有“看似”的。童昕和顧凜威的生活軌跡就猶如看似的平行線,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交點的兩個人,居然相遇了。
顧凜威就這樣,以一種英雄氣短的姿態,徹底空降到童家兄弟的生活之中。
一周後,顧凜威去到醫院發現人去床空,被告知童昕已經出院了。他隻得悻悻地從住院部溜達出來,又一路溜達出醫院大門。李特助隻好命令司機勻速慢行跟在他身後,一邊履行保護東家的職責,一邊憤憤不平地磨牙。
路過報刊亭的時候,顧凜威福至心靈,去買了一份曾經恨透了的娛樂報紙——這份報紙曾經毀掉巨魚多位冉冉升起新星的前程,當然這些報導也出自同一人之手。翻了兩頁,赫然看見菲林的名字跳到眼前來,老顧禁不住眉心抽搐,可是他抽搐的原因,不是在乎這次公司裏的誰誰誰又被曝光醜聞了,而是這家夥,剛出院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就又忙著跑新聞了。這是怎樣的敬業精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