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承暉沒接,回頭看看,確認這裏說話沒人能聽見:“哪裏就有雷了!就算有雷,被雷劈死也比沒有戲拍要強!”
童樺擰開水,喝了幾口:“然後給你追認一個因公犧牲,要是劈的徹底,連火葬場的錢都免了!”他很少將毒舌攻擊向黎承暉開啟,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黎承暉可以這樣和他說話!
“我來探班那一天就說過,你是我的搖錢樹,所以我必須為你的安全負責!你英年早逝不要緊,可是我為了培養你花的心血,誰來賠付!我又為了解除你的雪藏,去求顧總,不惜像孫子一樣去求狄慕,你想讓我白花心血嗎!”
經紀人其實就是商人,以藝人為商品,他們所付出的成本,必須得到足夠的利潤。
黎承暉的口不擇言,是源於他對演藝事業的瘋狂追求和一根筋式的執著,被童樺毒舌幾句,反而無話可說。良久,他表示歉意:“對不起,我剛才是急壞了。”
童樺拍拍他肩膀,不再說話。
——
中午放飯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沉下來,空氣中也有了雨前潮濕的感覺。
兩人坐夠了,準備去吃飯。剛剛回轉身的時候,就見西邊已經黑下去的天空,斜喇喇劃出一道閃電。
童樺感到危險,瞳孔縮了縮:“不好!”
這時候就算是黎承暉,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了。兩人一先一後向來時的方向跑去,跑到中間,“轟”的一聲,霹靂如同炸彈一般響爆,震得耳膜生疼。與此同時,就聽“啊”的一聲,充滿了痛苦的尖叫。
準確的說,是半聲,因為發音人來不及發出整個的音節,後邊的音,被硬生生吞了下去。
童樺停下了腳步,和黎承暉麵麵相覷,已有不好的預感。
這時候,如果阿玫在身邊,一定會說:“老大,你真是烏鴉嘴。”
當童樺終於跑回去,出現在眾人眼中的時候,自然不會有人說他是“烏鴉嘴”,但是所有人都用怪異的眼神看向他,尤其是武術指導。誰都沒想到,他一語成讖。
威亞放下來的時候,替身演員已經渾身焦黑,如同一隻風箏,飄飄蕩蕩,直到最終躺倒在地上。
沒有人敢過去,隻有年紀大些的工作人員高聲叫道:“醫生,快叫醫生來!”
這一次,俱是無言。原諒這個劇組的沒有經驗,他們竟然忘了聘請隨組醫師。
雷聲過後,暴雨接踵而來。所有人似乎都被那聲驚雷,和隨後的暴雨打傻了,愣怔在原地,不知該做什麼。
靜默之中,童樺向替身演員走去,手工縫製的軟牛皮鞋踩在泥濘之中,一步一個腳印。黎承暉緊隨在他身後。
童樺在躺倒的替身演員身邊半跪下身子,替身演員渾身焦黑,散發出皮子被燒焦的難聞氣味。但是,童樺依舊伸出手,仔細檢查他的呼吸、脈搏。
而後,童樺歎了口氣,親手為替身演員闔上眼睛,輕聲說了一句什麼。圍觀的人都沒聽清楚,跪在他身後的黎承暉卻聽見了,忙吩咐一旁的劇務:“去拿幹淨的單子來!”
等劇務回來的時候,童樺依舊保持半跪的姿勢,怔怔望著逝者焦黑的臉。他也是死過一次的人,而且靈魂目睹了自己的“遺骸”——四肢殘缺,但臉依舊完好。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天,狄慕抱著自己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哭得很傷心。其實直到現在,他仍然相信,那一天狄慕的眼淚是真的。畢竟這麼多年下來,就算他哭的不是自己,也應該是一起走過的年華吧。
冰冷的雨水,肆無忌憚地澆下來,童樺一動不動,他其實是在緬懷自己。
劇務取來幹淨的單子,幫助童樺和黎承暉將逝者的身體遮蓋住。黎承暉垂下的眼眸,突然望向童樺,今天如果不是經紀人的堅持,躺在這裏的人,極有可能就是他!
接下來的工作,幾乎都在童樺的指揮下完成。打電話報警,聯係附近醫院,直到所有人退出去,保護現場。童樺甚至還記得通知導演,將事件盡快報告投資人,囑咐劇務,去買香燭鞭炮。
那個時候,童樺突然就變身為劇組的主心骨,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來向他請示,下一步該怎麼做,就連警察來勘察現場,都是童樺跟著回去做了筆錄。
大雨過後,劇組裏包括童樺在內,病倒了五個人。醫生給出的診斷,那四個是驚嚇交加,童樺是傷心過度思慮過重。
死了一個替身演員,童樺為什麼要傷心,沒有人明白。童樺更不會給出解釋,他傷心的,其實是自己。
本來還有三天就能殺青的戲份,鬧到一周後才重新開工。就在劇組人員慨歎“欲速則不達”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更大的憂患正悄然向他們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