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這花鈿,在安墨哲的畫裏。
可古畫肖像不比現代素描,辨識度很低。但凡是五官相似、體態相仿的年輕女子,隻要按圖中模樣妝扮起來,定是分不出個真假的。
除了那額上的花鈿,其他方麵,倒也沒什麼標誌性的線索。在所設定的人物中,我不記得有過這個角色,遂在那日沒有繼續深究下去。相較之下,讓我更為在意的並不是畫中人,而是那作品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
安墨哲習字倒是常見的,但作畫就極少了,多半也是繪個山水墨景,這畫肖像倒不像是他的作風。可倘若不是安墨哲自己畫的,那又會是誰的呢?他向來自負,不喜收藏旁人的東西,名仕字畫大多也是轉手即送,慷慨的很,可為什麼偏偏那幅畫就舍得留下來了呢?
最奇怪的是,那畫上沒有提詞賦詩、未注年月、未加印章,倒像幅半成品,感覺神神秘秘的。
這個疑問一直擱置在某個角落許久,或許早已蒙上細塵,險些就要被遺忘。但現在,感覺好像又被人硬生生地拉了回去。那我應該蹲下身,吹去浮塵,然後去揭開那個秘密嗎?
雖不知這是何人的主意,但可以確信的是,倘若我現下赴約,今晚定會有分曉。所有的麵具將會應聲而落,碎在地上鋪著,足夠讓我踩上一路。牽扯眾多,說謊者裏定少不了安墨哲,而我,將是傷的最重的那一個。
明明是受害者,為什麼到頭來我卻要承受這麼多!
倘若如此,那我寧可什麼都不知道!
身子一軟,隨即我便跌倒在地。本是想裝裝樣子,將童府的人嚇走罷了,可誰料,一個不小心,額頭便坎到了桌角上。伴隨著一陣猛烈的眩暈,感覺整個人一下子全懵掉了……
……
我知道,自己早已沒了初來的盛氣,如今的我越發怯懦,不敢輕易涉足犯險。
在這裏,自尊、人權、素質都是奢侈的東西。倘若骨氣真能硬到這步,想必自己早已暴屍街頭了。一路走來,我吃盡苦頭、受盡欺負,棱角被現實打磨得可憐。跌跌撞撞至今日,我真的沒勇氣將這一切都放下,從頭開始。
曾遭受的委屈,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再經曆一遍……
“除了安墨堯和孟榆,她從未與童府的人打過照麵。如今倒好,你竟堂而皇之地將人給領了進來。我說過,把你安插到她身邊第一要緊的是護她周全,權當耳旁風了嗎!”
我能想象出那雙駭人的眸子現下定是四散著冷冽的寒光,如同帶著利刃般,僅對上一眼,便嚇得再也不敢抬頭。
“老爺,靈兒知錯了,靈兒知錯了……”靈兒跪伏在地上聲聲求饒著。
“哭什麼哭,還不趕快下去。”辛竹在一旁打馬虎,忙領著那個嚶嚶而泣的女子退下。本就已經夠亂了,再加上個又哭又鬧的在這兒糟心,豈不是更惹得主子發火兒嗎。
我不知道自己親耳聽見“安插”二字時的感覺,或許是尚未清醒,迷糊中已經忘了安墨哲委任監視的對象不是別人,而正是我自己。
他托著我的頭,抽掉一根根簪釵,後又順手抓了兩下。鬆開了發髻,感覺一下子舒服了好多。意識朦朧間,不知為何,竟留戀起那人指腹間溫熱輕柔的觸感,想著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像繈褓中的嬰兒一樣,至親之人的照拂能讓我心安。我守著那份小小的滿足感傻笑,在心裏默默祈求著:
至少,在我入夢前,請不要離開……
……
自晨起,我便感覺疲累得緊,不知何故,竟是比昨晚還起不來身。
也懶得睜眼,便一直軟在床上,隻當是閉目養神。
沉寂良久,院中竟無半點聲響。想來這每日清掃應該是在我離開後才開始的。
不喜人跟著,不要人伺候,這話確是我說的,但也並非眼不見為淨的意思。收拾一下院落而已,還得警醒我在不在,難道是擔心撞見了會被吃了不成。他這般設防,將我身邊的人都掃了個幹淨,真不知是曲解了,還是有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