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兒伸著頭看姑娘畫出來的圈圈,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好像沒有上次的多哎?
客兒剛開始學字沒多久,能握住筆就不錯了,沐清溪不要求他寫得多好,隻要橫平豎直筆畫不缺就算好。往常一頁大字能圈出五六個,今天這張卻隻有四個,沐清溪看著小團子越垂越低的腦袋,“知道錯啦?”
客兒嘟著嘴點頭。
“那就罰你去院子裏玩捉迷藏好了!”沐清溪憋笑。
客兒一下子抬起頭,瞪大了眼睛亮亮地看她,好像在說“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沐清溪摸摸他的頭,小團子的頭發越長越軟,隨了大哥。
“讓珠璣和春棠陪你玩,不許去水塘邊,也不許去石頭後麵,知道嗎?”
小團子大力地點頭,“不去不去!”興奮地難以言表,從她懷裏跳下來歡呼著就往院子裏跑。
沐清溪幹脆利落地放人。
如果說從越中回到京城有什麼是好的,大概就是客兒比以前活潑多了。在蘭溪村的時候,他可從沒想著往外跑,每次帶他出門都得哄好一會兒。平時也不要人陪著,自己坐在榻上能玩一天。
珠璣和春棠帶著客兒出去,錦繡打起簾子進來,“小姐,雙鶴堂來人請您過去一趟。”
恩?讓她過去?不禁足了?
錦繡在沐清溪疑惑的目光中搖搖頭,她也不清楚,來得是個小丫鬟,一問三不知,隻說請人過去。
沐清溪隻好換了衣服出門,錦繡不放心,親自跟著。
被關了這麼多天,第一次走出清輝院,沐清溪忍不住長出了口氣。這些日子說不在意,心底多少還是有點煩躁。她跟老夫人之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前世的冷漠留給她的印象太深,這輩子也是一言難盡。她不願意低頭,老夫人更不可能遷就,就隻能這麼僵著。
沐清溪心裏明白,這麼僵持下去,吃虧的隻會是她和客兒,老夫人作為長輩,占著權威和大義,怎麼做都是她的錯。可老夫人對娘親的態度實在讓她咽不下心頭那口氣!
一邊走一邊琢磨老夫人突然間解開她的禁足是怎麼回事,到了以後才發現雙鶴堂院子裏多了些生麵孔,是有客人來了?
沐清溪皺眉,什麼樣的客人是她非見不可的?
難道……是姨母?!
想起春霽和李媽媽的話,沐清溪覺得可能性很大,心下不禁期待起來,腳下也輕快——她好久沒見姨母了。
丫鬟打起簾子的時候沐清溪臉上正漾開了個歡喜的笑容。少女身量嬌小,五官細致,背著光的周身像是鍍了一層光暈,襯得肌膚柔嫩白皙。那笑容太過明媚,幾乎與屋外的陽光一般無二,叫人看了不自覺的也跟著開心起來。
她總是安靜的時候多,安靜得叫人幾乎會遺忘她的存在。可當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時候,就像有什麼魔力一樣,吸引著目光膠著停駐,不肯離去。
沐清溪輕巧地邁著步子進屋,笑著道:“給祖母請安。”
說完一抬頭看清了屋裏的情形,登時頓住,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得幹幹淨淨,血色盡失……
怎麼會是他!
沐清溪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看著記憶中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整個人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這樣的場景,這些人……
怎麼會是他!
她死死地盯著那張臉,恐懼、悔恨、驚嚇一波接著一波凶狠地衝擊脆弱的神經,指尖深深陷進掌心,沐清溪死死咬住嘴唇,鮮紅色的血液順著紋路流下來……
“啪——”一聲滴落在地上,耳邊仿佛聽到有誰在喚她……
不,不要喊她,不要看到她,她懇求世上所有人都不要記得她,不要認識她!
她不想活著,她肮髒,她惡心,她掉進了天下最深最臭最汙濁的溝渠裏,沉淪日久,連心肺髒腑都充滿了惡臭……
求求你們,不要看我!
求求你們,不要過來!
求求你們,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求求你們……
都是假的!沒有!什麼都沒有!那不是真的!放過我吧!求求你們!
求求你們!放過我……
“小姐?小姐!小姐你怎麼了?小姐!小姐!快來人!老夫人……”
錦繡慌忙上前一步接住沐清溪搖搖欲墜的身體,接觸到人的一刹那心頭猛跳——寒涼如冰,這根本不是活人該有的體溫!
上首坐著的人全都驚了,徐氏和沐清菀麵麵相覷,老夫人顧不上有客人在,更顧不上還在生沐清溪的氣,慌忙叫人去喊大夫。
沐清溪渾身冰冷地躺在錦繡的懷裏,氣息微弱幾近於無,麵上透出一種極為不詳的灰白色,看著……看著像是……
一具冰冷的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