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京城很熱了,尤其臨近中午。天上沒有一片雲彩,太陽像火球一樣高懸當空,毫不憐憫地燒灼著大地。空氣似乎被凝滯了,偶爾微風拂過,窗外綠樹敷衍幾聲悉索,唯有知了在枝頭不知疲倦地鳴唱。
教室內,胖胖的數學老師在黑板前講著,聲調時而高亢,時而輕緩。座位上的學生目視前方,跟著老師的講解,理解著解題的思路。唯一的例外,就是坐在最後一排靠窗子的男生,或漫不經心地四處張望,或低頭埋首不知在想什麼,最終竟然將目光放到了窗外。
魂不守舍,陸文成就是如此評價自己現在的狀態。
一場宿醉,竟然回到了二十年前,高中一年級的青春歲月。早晨從床上被揪起,懵懂地進入校園,一直到現在,整個上午他都在適應這不可思議的神跡。頭腦裏,多出了二十年的經曆,見聞、知識、觀念、情感,需要同十六歲少年的大腦存量相融合,其中許多是彼此矛盾,甚至是相互衝突的。
教室前的老師講課,以及不時有人被叫起提問,都沒能足以將陸文成的注意力,從這種混沌中剝離出來。
“都答的什麼啊?簡直風馬牛不相及,你算是掛了,歸位去吧。”
拔高了語調的聲音,終於讓陸文成徹底清醒,隻見瘦瘦的吳旭縱,紅著臉走回座位坐下。就是碰到了這家夥,倆人在大排檔一同胡侃狂飲,醉得一塌糊塗,才有了今天重回教室。
“這種小破題就難住你們了?”
戲謔的聲音把陸文成的目光移到了教室前,胖胖的數學老師馮自由,站在講台上毒舌火力全開,一如既往的馮氏風格。
“這麼簡單的題,小學生都會,難道堂堂師大附中的學生,還要先回幼兒園進修去嗎?”
黑板上一道函數題,設a為非負數,函數f(x)=x|x-a|-a,(1)當a=2時,求函數的單調區間?(2)討論函數y=f(x)的零點個數。
陸文成微蹙眉頭,對於京城師大附中的學生來說,這道題第一問不算難,真正的考驗是第二問,絕對值讓問題複雜化。扭頭看四周同學,多數人也都麵露難色地凝神思考。
“後麵靠窗戶的大個子,別看旁人,說的就是你。”
馮老師的胖手直指陸文成,“剛才就發現你一直盯著窗外,大家瞧瞧,這才是明白人呀,知道這道題的答案不在咱附中,得上幼兒園去找。”
轟地一聲,全班同學笑出聲來,幸災樂禍和暗自慶幸的皆有,終於有人勇敢地抗雷了,被老馮盯上的肯定沒好。另外,窗外對麵,還真就是師大附屬幼兒園。
“我記得你姓陸,叫文什麼了的,陸文——,那就叫雙槍將陸文龍吧。”
轟,又是一陣哄笑,純開心地。陸文成的確有個綽號叫雙槍將,源自某天課間上廁所小便,嘴裏叼了支碳素筆,男同學見了笑他上下兩支槍,雙槍陸文龍,評書嶽飛傳裏的人物。
“我叫陸文成”,很認真地糾正,對結果幾乎不抱希望。
“陸文龍的師弟?那也是雙槍將,據說你們師傅董平,號稱風流雙槍將、神勇萬戶侯。看看,在座的都傻眼了,就等著你出來風流一把,好把他們救了。”馮自由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手中的板擦敲擊著黑板,“我看好你喲!”
陸文成太了解這家夥的稟性了,今天要是答不對,課後肯定要挨收拾的。馮自由在附中號稱體育最強的數學老師,不是胖胖的他本人身體壯,而是被他教出來的學生體育不可能弱了,數學課頂級懲罰做俯臥撐,理論上數目可以從一至無窮。
“咳咳”,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全班同學的目光彙聚過來,男生、女生,當與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相遇時,陸文成情不自禁呆了片刻。班長蔡曉晴,高中暗戀的女神,一直到不得不離開附中時,他都沒鼓起勇氣衝上去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