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數個夜裏,饑餓似乎變成了一個怪物,糾纏著她,揮之不去。它啃噬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她感覺到胃的空間在不斷膨脹,直到貼在皮膚上,頭暈暈沉沉,身體卻輕巧的好像漂浮在了空中。嗓子眼一陣吃緊,妊娠反應讓她感覺到想吐,身體裏翻江倒海,可是幹嘔了幾聲卻一滴水都吐不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昏睡過去的,第二天清晨她早早起來,用顫抖的手翻出那張名片,緊緊的攥了攥,終於下定決心握著它邁出門去。巷子口有一個書報亭,那有公用電話,她邊往那走邊在心裏尋思著她該如何才能打動老板不要問她收那幾毛錢的電話費,她甚至有那麼幾秒鍾的時間想到了蘇衛天,想她何苦要這樣為難自己。可是她立刻警覺到自己思想的偏差,她覺得自己一定是餓傻了,不然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同時她也祈求媽媽在天有靈,這一刻沒有看到她頭腦中閃過的不忠不孝。
涼音在電話亭邊繞了幾圈,腦海裏不斷浮現的是這段日子以來的種種遭遇,所有的痛苦一股腦的洶湧而來,如洪水猛獸般將她撲倒,曾經的驕傲全都變成了不堪,讓她無力招架。幸福終究是幻象,人無論是如何未雨綢繆,還是敵不過花樣百出的生活,所有的美好都可以在一瞬間轟塌瓦解。這種無力有時會像個惡毒的婦人一樣,讓人不得不摒棄所有的自尊驕傲,降服於她,潰不成器。此刻的蘇涼音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失敗者,被生活折磨的肝腦塗地,再沒有了反抗的力氣。
胃裏一陣泛酸,嘔吐感再次襲來,她幾步跑到樹邊奮力幹嘔,她知道吐出來自己會好受一些,可是不遂人願,真的是沒有東西可吐。她一手捂住砰砰跳的胸口,一手抓緊樹幹,指甲幾乎要嵌到樹裏,口水和淚水一道流了出來,她蹲在地上掩麵大哭,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多麼的卑微可笑甚至醜陋和不堪,可多日以來心中的悲憤就在此刻一並崩開,再沒有隱忍的力氣。
當她站起來擦幹淚水向電話邊走去時,看到閑散在巷子裏三個一堆五個一夥的婦女們指指點點的羞辱和充滿鄙夷的目光,卻已經可以置若罔聞,這段日子以來羞恥心已經一點一點離開了她的身體,她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至少這世界上又少了一件可以傷害她的事情。那些割在身上的傷,不會隻帶給人疼痛,它必會讓你越來越強大。
涼音用顫抖而冰涼的手撥通了電話,電話響了幾聲後接通,她抑製住身體的戰栗,說,“我是蘇涼音......我答應了。”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接著響起方錦的聲音,他清了清嗓子,問道:“你在哪裏,我來接你。”
掛斷電話後涼音鬆了口氣,撥通電話前她心中也是有忐忑的,她不知道經過了快要一年的時間,方錦曾經說過的話還做不做數,她不知道自己惹來的會不會隻是幾聲冷笑和一番羞辱。還好方錦沒變,雖然涼音不愛他,可始終承認他是好人。
涼音緊張的在電話亭前來回走動,時而偷瞄店主的眼神和別人看向她的眼神一交彙,便緊張得立刻低下頭去。她在心中默默問自己:“蘇涼音你怎麼會把日子過成這樣?”曾經她是多麼自尊自愛的女孩,曾經她是多麼驕傲的女孩,而此刻呢,這一切都為了什麼?到底值不值得?曾經,在蘇涼音的字典裏沒有任何一個詞比“尷尬”來得更為沉重,而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斷的麵對的卻是一個又一個的尷尬,無窮無盡的尷尬,她隻想快點結束這樣的日子,現在沒有什麼比平靜的生活更能吸引她的了。
方錦的車停在巷子口的時候,著實引起了一陣騷動,住在這的雖都是些市井小民,也能看出開這車的人來頭不小。走到車邊的蘇涼音又給街頭巷尾提供了一陣子的談資,“你看,我就說吧,絕不是什麼好東西,不然能大著肚子自己躲到這來,你看看,挺著肚子還能傍上大款。”
涼音拉住正要發火的方錦,“你去電話亭幫我把剛剛的話費交了,我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就過來,帶我離開這,我一秒鍾都不想多待。”方錦隻好作罷,甩手斜了一眼七嘴八舌指指點點的婦女們,向電話亭走去。
其實涼音所謂的收拾東西很簡單,她的所有家當裝不滿一個包,除了媽媽的幾張照片和那個日記本再沒有什麼是需要帶走的了。涼音心中冷笑,這就是我蘇涼音活了25年剩下的全部。他跟房東打了聲招呼,就走出了這條她住了不足一個月卻飽嚐人間疾苦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