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陰冷,街邊巷角早已亮起了燈光,點點橙色閃耀在一片灰藍的夜色下,些許暖意終究抵不過一連幾日的濕潮。那股子濕冷迎在麵上,伸出的手不由縮回到袖管裏去,逼出的寒顫,終使青琇閉上窗,回身抓起一件棉褂子披在身上。
房門剛巧打開,冷氣瞬時襲過來,夾帶著片許冰涼,她不由縮了縮身子輕蹙眉頭看向來人。隻聽溫慈的嗓音輕緩飄來,雖為嗔怪卻是暖意深濃的。“十月的天穿起了棉褂子,待到臘月時你要穿什麼?”
青琇噘嘴笑笑,起身迎過去,拉著娘親道:“今兒天兒這麼冷,自得多穿些,娘又不是不知道,琇兒最怕冷了。到了寒冬也沒什麼怕的,反正我也不想出去,窩在家中不就好了?”
婦人輕輕抬手,將粘在青琇臉頰上的幾根頭發順到耳後,凝視著身前的女兒,心裏一陣暖暖。常人道,兒女在旁,夫妻和睦,即便過的清貧,隻要一家人無病無災快快樂樂,就此一生亦謂幸福的。如今雖然夫君經營的字畫生意不甚盈餘,不過有這片屋瓦遮風擋雨便已足矣。
看到娘親輕輕彎起的嘴角,青琇亦跟著娘親笑起來,拉著娘親坐到桌旁。那是一張用久了的杉木桌子,上麵鋪的繡水仙藏青棉桌布是娘親的手藝。
天已暗下去,身在屋中已看不清身前娘親的麵龐,青琇尋著打火石點亮紗燈,灰白的窗紙淡淡投出娘親的身影,幾片落葉觸地的咯吱聲,令她突然想起晌午睡夢中似乎聽到了車馬聲,她抬頭望問娘親道:“娘,下午家裏是否來過客人?晌午好像聽到馬車在門口停了一段時間才走。”
桌上多了一籃桔子,是方才娘親拿進來的。青琇順手拿了個去皮後剝下一瓣放到娘親口中,又剝了瓣自己吃著,邊聽娘親溫聲道:“是你龐伯伯的遠侄,身體不好,在咱們家裏靜養幾日。”
桔汁冰涼滑下喉嚨,青琇溫聲笑道:“好些日子沒見著龐伯伯,沒人陪爹爹飲酒,爹爹怕是想的慌呢。”娘親撫著青琇額頭,隨聲笑道:“你龐伯伯去外地任職,怕是有年見不上麵了。你爹這幾日無酒正好,飲酒傷身說他也不聽。。。倒是苦了那孩子,”說到這兒娘親不由輕歎,握起青琇的手,摸索著她的手指道:“你龐伯伯一家老小前些日剛走,這孩子此來投靠無門,尚在病中昏迷不醒,沒有親人在身邊,也是可憐人。”
青琇起身窩進娘親懷中,便聽娘親柔聲道:“你啊,這麼大了還喜歡撒嬌。”
院裏一地落葉凝著水汽,比屋裏寒濕些許。細微冰涼落到手背上,一片接著一片。青琇抬起頭望向懸在簷下的燈籠,好些雨星從光暈中落下來,像極了晴日裏透過窗格灑進屋裏的光束下,遊蕩著的那些亮閃閃的塵埃。
“琇兒,幫娘親端著這湯藥。”娘親的聲音自屋裏傳來,青琇聞聲走進去一股濃重的藥味瞬時竄到鼻腔。青琇深吸一口氣,壓下那陣惡心拿起桌上的托盤,接住那碗冒著熱氣的藥湯。娘親回身去拿床上那條厚棉被,背影對著青琇道:“晚上吃了那麼多,正好跟著娘親活動活動。”
青琇咧嘴做了個鬼臉,雖然娘親看不到,心裏卻是美滋滋的:“好,好,好。娘親說的對,我這不過來同你送藥了麼?”
青琇的家在京城東南角,走上幾道街就能摸到城牆,離市集較遠,離著城中心就更遠。青琇的家其實是一處四合院,院子裏有一棵杏樹,幾株臘梅,於此生活,景色還是不錯的。
青琇跟著娘親的身影,走入東邊的廂房,屋裏已經烤上火,暖洋洋的絲毫感覺不到日前的潮濕。青琇將托盤放到青色淡菊桌布上,四下打量房間。這間房與先前並沒有什麼不同,隻在床邊出多了一個箱子,以及多了床上一個人。
爹爹坐在床邊的圓凳上,見我們進來回身之際一張蒼白側臉掠入眼簾,看的出,他同她差不多年紀,疲乏的睡顏即便在夢中亦蹙著眉頭。爹爹的聲音凝著關切:“這孩子病的重,龐兄交待定要好好照看。”娘同爹爹合力為他蓋上方才拿來的那條棉被,亦歎聲道:“得請個郎中過來看看,這些藥喂下也不知道醫不醫得好。”
“琇兒。”她忙端起湯藥遞給娘親,爹爹輕輕看著娘親,為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道:“龐兄請了百草堂的陸醫師,京城裏他的醫術信得過的。”娘親略顯驚詫,心有疑慮倒也輕聲歎道:“龐兄長如此上心,也是這孩子的好福氣。”爹爹點點頭,又搖搖首,隻一幅歎息神情,末了沉聲道:“這孩子前些日亡了父親,聽說娘親又不知下落,一人來此投奔龐兄,路途波折病了身子。。。”
青琇走出屋門,爹爹的聲音很快淹沒在蕭索的秋風裏。臉上的紅熱,是她從未有過的狀況,心跳壓著情緒紛亂,使她無法再在那個房間裏待下去,十五歲的她急忙穿過小院,回到閨房,關上門將那些冷風枯葉還有那些個紛亂情緒一股腦擋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