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額間緊蹙,眉目中流露出不盡的悲憫,似是輕歎,似是感傷,到底,人非木石。
興啟二十三年。
驪山郡,原燕國舊都。
都郡雄偉,兵士寒甲,遙遙一望隻覺黑甲接天竟是說不出的靜肅與沉穆。
城門開,馬蹄響。人車稀疏的街道上,一輛寬大的雙轅馬車風塵仆仆,緩緩的行在其中。
“公子,我們到驪山郡了。”馬車中一聲清脆的嗓音輕然響起,說話的是一個年僅十一二歲的男童。男童名喚長音,著一身鮮活朝氣的青色衣衫,正撅著屁股跪在車窗前打量著那威嚴肅穆的城門。
驪山郡,這個譽有天下菊都之稱的城郡於長音而言早已不再陌生,每年裏隨著公子四處遊曆,入冬回歸之際也都是要從這裏走上一回的。想到天下菊都,長音不禁又想到了那冠以落花成席的殘雪樓,這一次回來的比往年早上許久,想必一定是可以吃到極為新鮮的百菊宴了。
寬敞的馬車中,除了仍是孩童模樣的長音,還有兩個稍長些的男子。一個青衫藍袍,麵容陰俊,雖已是長身玉立及至弱冠之齡,卻笑靨單純眸光明澈,好似仍是一個未經世事不懂紅塵的稚童。
而另一個,則是著一身白衣華袍,手持書卷靜默的坐於案幾之後,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二三的年華,男子麵容蒼白身姿羸弱,仿佛已是久病之體,平白的多了幾分單薄與滄桑。此人正是長音口中的公子,姓蘇,名澈,字長卿。
案幾後,蘇澈聽見長音的話語,緩緩的放下手中的書卷,清俊溫潤的麵容噙了一抹經年不變的笑意。剛剛收回的視線順著長音掀開的窗簾,慢慢的移向了外麵的街道。
驪山郡,原燕國舊地。蘇澈心中微微念起,想來數百年前的燕王應該是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如今的場景吧。十五年前,當薑國鐵騎以雄悍莫擋之勢踏臨城下的時候,當懦弱昏庸的燕王將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女兒捆縛城樓請降獻國的時候,當英姿剛烈不遜須眉的燕翡公主寧死不屈絕望就義的時候···那個曾經輝煌強大不可一世的燕國,終究還是變成了隻存在於曆史紀傳中的一筆文字。
任何王朝的建立都注定了它終有走向衰敗的那一天。紅塵滾滾,曆史悠悠,當時光流轉,歲月老去,青絲成白發,紅顏變枯骨,這不斷輪回的世間還能留下什麼,還能有什麼是可以永垂不朽的?
蘇澈幽幽的舒了一口氣,將那近乎於蒼涼的目光漸漸收回,卻在觸及到自己身側的藍衣少年的時候,又開始變得異常溫潤。蘇澈嘴角微揚,刮過一抹淺淺的弧度,素白的手指輕柔的撫上少年柔軟的發絲,就那麼隨意的有一搭沒一搭的溫柔的順著手中的柔軟。
“容錯,我們進了驪山郡了,一會就要去看你的樓姨了,你開不開心啊?”
“桂花糕!開心!”偎在蘇澈身側的容錯聞言連忙揚起清俊的小臉開口叫了一聲,聲音清脆悅耳,猶帶著一股稚嫩美好的單純。
蘇澈嗔然一笑道,“是樓姨,不是桂花糕。”
容錯不以為意,仍是一片天真的回道,“就是桂花糕,桂花糕做的桂花糕容錯愛吃。”
蘇澈無奈的笑了笑,近乎寵溺的捏了捏容錯俊美的麵容。這孩子總是這樣,凡是自己認定的便是別人說上一千遍念上一萬回,也未必肯改。有時候,蘇澈都會禁不住的想,自己這樣縱著他,到底是好還是壞。
長音放下窗簾,俏皮的回過身來,看著案幾上被消滅的連點渣渣都不剩的盤子,揶揄道,“我說容錯,你還真是貪吃,剛剛那麼一大盤的酥糖都被你吃了了,還沒消化呢吧,這會是又惦記上了桂花糕了?”
容錯素來單純,心智又尚未開化,自然聽不出長音那陰陽怪氣的挑釁,隻知是他問了問題,那麼自己能回答的就要回答,認真道,“桂花糕比酥糖好吃,容錯愛吃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