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暝的黑荒森林裏回蕩著些許狼嚎的餘音,劃破幕色的寂寥。貝克在一片泥濘的濕地上仔細觀察年輕獵手莫耳發現的一些痕跡。幾天以來,他們輕裝北上,穿越荒無人至的戈壁,又途經過白骨堆垛的曠野,再繞過一片澤頸,隨即才輾轉至此,隻為緊咬一頭斑紋虎的蹤影。
而現在,他們沒辦法繼續行進,因為小獵人威馬和族長巴倫的隨行術士起了一些爭執。術士古奧堅持認為那些痕跡是斑紋虎留下的,而威馬則持不同意見,他的理由是古奧從沒見過正真的斑紋虎,所以巴倫隻能寄望經驗豐富的老獵人能做出正確的裁決。
“這不是我們追尋的獵物。”老獵人貝克仔細查驗後同意威馬的說法。
“怎麼得知?”族長巴倫大人輕聲問。
“經驗。”老獵人起身審視著四周惡劣的環境。“看起來更像是狼的足跡。”他撚著下巴上的一撮花白胡須,最終敲定結論。他的嗓音在幕色的迷霧中顯得有些沙啞,但卻夾帶著一種不容質疑的權威,仿佛一切黑暗下的蒼穹都逃還過他那雙冰冷而又不失敏銳的眼睛。
“你說是狼?”巴倫問,他的右手正局促不安地按壓著掛在腰間的佩劍,劍身為精鐵鑄造,劍柄繪有巴霍巴族人信奉的黑鷹圖騰。“確定嗎?”他重複道。
“大人,想必你剛才也聽見有狼在低吼吧!”貝克對他說,“而且還不止一條,這附近應該有狼群活動。”
“的確,從剛才起就叫個沒完。”巴倫同意他的說法,“但它們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遙遠。”他繼續說道。
“大人呐!它們可都長著四條腿呢!”貝克道,“你養過狗嗎?”
“沒有。”巴倫坦承,“我討厭狗的臭味,還有跳蚤。”
“那麼,你永遠也無法知道一條狗為了搶奪一根骨頭究竟能跑多快了。”貝克陰沉著臉,他低聲說道,“或許我們此刻已經被盯上了,對於那些饑腸轆轆地狼群來說,我們絕對算得上一頓華麗地晚宴。”
族長聽了緊抿著嘴唇,他環抱著雙手在原地踱步,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頓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看來我們來錯地方了。”接著他對身旁的術士說,“或許我們一開始就該往南邊追。”
他的術士古奧卻不以為然,“偉大的火之神告訴我們斑紋虎將在此地重生。”他說道。“而且有農戶親眼目睹。”
“對。”年輕獵人威馬插嘴道,“我敢打賭,或許我們要找的那頭猛獸就在附近,我似乎能聽到它的喘息。”隻不過他的話明顯帶著嘲弄,威馬接著說道,“你就繼續找吧!可別把自己給搭進去,我可不想變成狼的晚餐。”
“你的神根本不可靠。”貝克語氣低沉地指出。“還有那農戶,他現在又在哪兒呢?”
“誰知道呢!或許回家了。”威馬故意聳聳肩,嘻笑中帶著一絲對老獵人的敬意,“不過我猜那農戶一定還在逛妓院。”他接著補充道。
古奧被他的挑唆氣得麵紅耳赤,巴倫才沒心情關心他們的爭吵,他隻是語氣平淡地問了問貝克,“現在,該怎麼辦?”
“眼下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貝克指出,“食物所剩不多,我們還要繼續追蹤嗎?”他看著族長巴倫,等待他的決定。
“我的老朋友,食人虎在擾亂我的部落邊境呐,”他的族長說,“你告訴我,我們是不是必須宰了它。
“對,用它的毛皮做一套象征勇氣的外套。”威馬插嘴道。“不過您這身漆黑硬皮鎧甲也不錯。”他笑著說,“當然還有您的配劍,都象征著勇氣。”
“有時看起來老實的農戶也很會撒謊呐。”貝克喃喃道,“威馬,你的母親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是怎麼被你那農戶老爹騙上床的?然後有了你這個小雜碎。”
“老師傅,您這是在數落我的父親嗎?”威馬憤憤道,“他已經改行做屠夫了。”
“好吧!我不太記得了。這是多久的事?”老獵人抿抿嘴唇,“二十年前,所有斑紋虎都死在了村寨。”
“別忘了最後有一隻幼崽逃走了。”他的族長提醒他。
“那是一隻公的,這麼多年沒見恐怕那畜牲早就死翹翹了。”貝克咧嘴一笑,“除非上帝保佑它能下蛋。”
“沒準它真能下蛋。”威馬聽了嘻嘻笑。他的族長巴倫則沒有笑意,一臉莊重的神情。
“話說大人你真的相信那個來曆不明的農戶所言?”貝克不太確定的問。
“我的族人可沒理由騙我。”巴倫正色道,“何況,神有預言。對吧!”他看著他的術士。
“大人,如您所言。”術士古奧說,“偉大的火之神知曉一切。”
“我也沒理由騙你呐,我曾經見過有人在藍天中熬遊,就在戈壁之上。我敬愛的族長大人,你可曾信過?你的火之神又可曾預見?”
“那隻是一個夢。”古奧淺淺一笑,他那蒼白枯萎的麵容下露出狡詐的神情,他是個額頭上繪有第三隻眼睛圖案的消瘦老人。“大家都是這麼說的,老獵人貝克的神奇故事,連偉大的火之神都……”
“別在我麵前提什麼火之神。”貝克打斷他,巴倫渾然不覺,威馬卻能感受老獵人內心的不愉。貝克做了一輩子的狩獵者,用生命捍衛的傳奇經曆可不是拿來讓人娛樂的。“你的神靈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隻是一堆火焰罷了。”
“貝克,你實在不應該這樣。”巴倫說,“火之神為我們照亮黑夜,你應該保持敬畏。”
“好吧!大人,咋們不必爭論這個,何況我有信仰的東西。”貝克道,“據我所知,這可是你第一次來這森林,我沒說錯吧!”貝克強製壓抑著憤怒。
“是這麼回事。巴倫坦承。“在這之前,我從沒遠離過部落邊境。
“即使外出,也必有侍從。”貝克仔細瑞祥著他的族長,“可如今隻剩你和你的術士,你的護衛呢?”
“我需要他們留下來幫忙守衛邊境,防止高山的野蠻人趁機偷襲。這世道可算不上太平呐!”巴倫不假思索地回答,“何況現在有你,我相信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要遠遠勝過持矛握盾的護衛。”
“大人,你並不了解我,我可是實在不太喜歡這裏的陰鬱和潮濕喲。”貝克罵罵咧咧地從腰間取下皮質儲水袋。“何況森林裏四處都潛藏著危機。”
“你指的是狼群嗎?”巴倫隨口問。
“大人,那些畜牲還算不上什麼威脅。”老獵人擰開篩子猛地啜了兩口,“而真正的恐懼則來自你對一切的未知。”
“是嗎?勇者無懼。”巴倫輕蔑地一笑,他從脖子上取出那串磨亮的獸骨。“我想它是時候添上幾顆新牙了。”
“噢!斑紋虎的牙齒,您嚇壞我了。”威馬驚歎道。
“你還戴著它?”貝克的語氣則顯得平穩。
“當然。”巴倫族長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這是屬於我的榮耀。”
貝克清楚地記得當年斑紋虎夜襲村寨的場景,它們翻越村寨守衛最薄弱的柵欄,咬死婦孺,刁走熟睡中的嬰兒,族人們為此付出了傷亡慘重的代價。他的左臉也因那次遭遇留下了三條深入顴骨的爪痕,雖然他和他的好友巴倫一起最終戰勝了猛獸,但他繈保中的兒子則在睡夢中被幼虎咬斷了氣喉。而他所謂的好友巴倫卻隻顧著拔掉斑紋虎的牙齒。第二天,當貝克帶著族人去追尋幼虎時,巴倫則當著整個族群的人們說是他扭斷了猛虎的脖子,因此他順理成章地被推舉為族長。
“虛偽的榮耀。”貝克低聲喃喃自語。
“大人,能讓我瞧瞧那些骨頭嗎?”威馬帶著卑微的笑意問,“我保證不會弄壞它們的。”
族長遞給他,“威馬,好好瞧瞧吧!正宗的斑紋虎,而且是最大的一頭,勇氣的象征。”
威馬捏在手中仔細端詳,“和野狗的牙齒沒什麼差別,隻是大了不少。”他接著說道,“能送給我嗎?”
“小子,我奉勸你最好別去沾染那些東西。”古奧警告他,“猛獸的牙齒會帶來厄運。當然我們的族長大人就另當別論了,他可是全身上下都經受過聖油祝福的。”
“所以,你最好不要打這個主意。”他的族長也如是說,“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享譽這種榮耀。”
“大人,我們要繼續討論這些骨頭嗎?”貝克有些不耐煩,“天色越來越暗,或許我們眼下該做的是生一堆營火,莫耳去了附近打獵,該是回頭的時候了。”
“如果莫耳能帶回一隻鬆鼠那就更棒了。”威馬立刻插嘴道,貝克則沒好臉色的瞪著他。“噢!我的意思是說我烤鬆鼠的手藝棒極了,貝克師傅,您肯定沒嚐過吧!我這就去撿些木柴回來。”
等到威馬回來,巴倫問他,“小子,在你當上狩獵者之前可曾親手宰殺過牲口?”族長帶著輕蔑的笑意。“哪怕隻是一隻兔子。”
“大概沒有。“威馬聳聳肩。“我那屠夫老爹說過殺戮太多會使人們變得暴戾,所以在我成年之前,他壓根沒打算讓我動手。何況我害怕血腥,黑紅色的血液,就像這黑夜一樣讓人背脊發涼。”
“勇者無懼。”他的族長在一旁說。“巴霍巴人生來頑強。”
“我寧可對這黑夜保持敬畏。”威馬說。“我從小就挺膽小,即使到林子裏撒泡尿也會叫上我的母親。”
“哈哈,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敢承認自己懦弱的族人。”巴倫道,“不過當一個懦夫也有好處,懂得自己該害怕什麼。”
“威馬,你的母親呢?”他的族長繼續說道,“你應該邀請她一起來的。”
“噢!我的大人,她已經死了。”威馬沮喪的說道。
“抱歉,我讓你難過了。”
“大人,那不是您的錯,她死於饑餓,貝克師傅親眼所見。上個嚴冬食物匱乏,連野狗都差點餓死了。”威馬說道,“要怪就怪那該死的天氣吧!”
貝克似乎沒太用心去聽威馬說了些什麼,他隻是靜下心來在思考一些問題。威馬大概知道這個老獵人在想些什麼。他的獵人師傅曾經告訴過他,“肚子餓了就要先想辦法解決肚子的問題,餓著肚子幹不好其它的事。”不用說他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眼下他的師傅更關心的是莫耳此行會有什麼收獲,這關係到他們今晚是否會餓著肚子。
他的族長巴倫大人則抬頭審視著漸暗的暮色。
“大人,您瞧見那月亮了嗎?”威馬沒有蠢到在這個時候去招惹老獵人,他隻是隨口問了問他的族長大人。“就在您頭頂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