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四歲小朋友,進進出出手拉手。七八九歲小學生,稀裏胡塗來競爭。十七八歲剛懂事,張口吐舌火藥味。三十而立爭上遊,你罵我吵人人憂。四十誰說心不惑,背後捅刀當麵樂。五十知命人更橫,刀兵相見豁老命。六十多歲剛退休,出門見麵心內疚。人生七十古來稀,相約散步和下棋。八十上下故人少,相挽相攙勝似寶。九十不死感慨多,爭競一生傻嗬嗬。
江老頭笑嗬嗬地看著小孫子在院子裏蹦蹦跳跳地唱著兒歌。童音清脆,咬字不準。從小學校長位置退休的江老頭連猜帶蒙才明白兒歌的意思。他收起笑容,輕歎一聲,渾濁的老眼越過院子,投向左前方百丈外那個高高的山崖……
往事如煙,不堪回首,為人師表也不能不食人間煙火,堯亦人也!存心害人肯定沒有,但推波助瀾落井下石的事好像有那麼一二件,不知陰間判官是否當真事無巨細,件件般般記錄在冊?真如此,那些貪贓枉法的國家蛀蟲又是怎麼下場?轉身負手走回書房。書桌上一張紙箋寫著他這幾天來擬成的一首《擬古十二生肖詩·感世》:
鬼方碩鼠得意時,負日羸牛目已眥。誰遣虎旅傳宵夜,乃令兔輩歸黃泥?龍鱗未許草頭批,蛇足隻見華亭圮。此日萬物同馬喑,他年千夫鼓羊蹄。也見大腹獻猴戲,紛紛我輩抱雞棲。狗膽吞天洵可怪,豬頭從來能祭鬼!
龍蛇二句本來想直接取用民國時人黃浚《擬古十二生肖詩》中的兩句:龍漢心知劫未終,賈生痛哭原蛇足。想想有剽竊之嫌,隻得自撰。終覺不如黃浚。正沉吟,無意中目光投向窗外遠山,忽然驚叫一聲,揉揉老眼。剛才好像,似乎,那個叫馬山頂的山崖上有條人影落下?
粵郡南嶺馬山頂上有座大廟,香火旺盛。時值南國陽春好時節,雖非遊人如織的節假日,仍然有三五成群的香客來去。兩對年輕男女從臨崖而立的付紅月身邊嘻笑而過,沒人注意到這個纖美少婦剛擦幹的眼窩因少女青春無忌的歡笑而再次濕潤。
剛上重樓便驚心,四周荊棘繞為林。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付紅月喃喃自語,再次咀嚼一個多小時前在大廟抽簽得到的簽詩,強烈的恨悔衝襲心房。她猛然蹬腿,縱身一撲,把妖嬈軀體和美麗年華一並獻給蒼天大地。
崖下有潭,因百步外有座廢棄半塌的土地廟,便名古廟潭。而廟,便名古潭廟。此地人跡罕至,各種樹木狂長。加上荊棘橫生,把殘破的土地廟遮掩個密不透風,不但布帛,連孫靈都佩服自己當初是怎麼發現這座小廟的。
有廟無僧風掃地,香殘燭缺月點燈。孫靈不知哪裏來的靈感,蹦出一對對子,嚷嚷說回頭要以此給他寫對春聯。或許是山道崎嶇,來一趟不容易,要帶的米麵比春聯重要一萬倍,布帛居此三年,孫靈來了七八趟,終究,那對對子還隻是停留布帛記憶中。
禪坐中的布帛似想非想,不想而想。從一開始的胡思亂想到如今,布帛這三年清修的滋味隻有他自己知道。按理,百步外付紅月落水的撲通大響他是不可能聽到的,但是他還是聽到了。驚醒過來的布帛想了想,雖不能確定是不是幻聽,還是拿起塑料桶不緊不慢地走向古廟潭,口中低誦往生咒,為這一趟腳下誤傷的蟲蟻。
潭不小,三四畝左右,沒有人知道有多深。付紅月飄浮在水麵上,黃色的連衫裙冉冉如蓮。布帛哎呀一聲,丟了桶踢了鞋,飛身入水,用跟鄰家大哥勉強學會的狗刨式,費盡吃奶力氣,好不容易才把昏死過去的付紅月帶上岸來。那一路劈波斬浪氣喘籲籲浮浮沉沉的銷魂滋味,隻能跟岸邊的青草黃花說。並且不知道就在他抓住付紅月的時候,腳下丈許深處一頭巨大的黑魚合上張大的嘴巴,憤怒又無奈地潛回水深處。
急探女人口鼻,沒有呼吸。摸摸心髒,也不跳了。布帛沒有學過溺水急救法,不知道如何施救,唯有心中念佛。依稀記得前些年看過的影視劇,人工呼吸好像是這樣,然後這樣……
折騰幾分鍾,不知是野路子不得法,還是對方已經死透了,半點效果都沒有。沮喪的布帛念幾聲阿彌陀佛,死馬當活馬醫,把女人架在一棵橫生的枝幹上,讓她趴著,腹部抵壓著樹幹。好像記得這樣子可以把她喝下去的水逼出來。想想又幫她壓了幾十下背部。還是沒有郊果。累得不輕。歎息道:“這位大姐你別怪我沒本事救活你。這個……都說人生是苦海。你這就去吧。你在天之靈如果願意聽我念佛跟我念佛,能夠往生西方極樂世界,那就更好了。”當即盤膝坐下,念完往生咒,跟著口誦佛號:“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嘔,咳咳……嘔吐聲加上咳水聲。佛祖保佑,付紅月陽壽未盡,掙紮著從樹幹上一頭栽下來。還好橫生的樹幹離地不高,倒沒受傷。布帛歡然躍起:“大姐你好了?活了?太好了!南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