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地下互聯網世界裏的江湖和人心(3 / 3)

湖北曾經有一夥人,針對某棋牌賭博軟件,付費做出了一套作弊程序,具體原理在於破解遊戲的隨機排桌體係,不斷的入桌、離桌,直到這夥人的數個帳號終於被隨機輪到同一桌,則停下來等其他賭客上桌,以此來“以多敵少”甚至“以多敵一”,增大贏麵。最後,這夥人還是輸光了100多萬,事後越想越不對頭,怎麼可能在這樣的作弊環境下,還能被對方次次反製?一個電話打到了當地公安。這個線上賭場被端的時候,實際用戶隻有2000多人,其他的全都是機器人,而主辦方僅是通過安排機器人去贏賭客的錢,就從2000多人身上榨出了9000多萬的賭資,大家可以算算收入有多少。

因為自身的天然敏感性,線上賭場多需發展“代理”進行層級式的宣傳。很多時候,在勸人加入時,代理甚至都會幫助對方開啟帳號,並且代為支付一筆價值數百元人民幣的賭資(這筆賭資是不可提現的),吸引被發展的賭客免費試玩,並慢慢的讓他贏一點錢,如果代理有十足的把握,甚至可以讓他提現,真正嚐到將線上賭場裏贏來的錢化作能夠進入自己腰包的真金白銀的滋味。當然,這種找準了人性弱點的蜜罐一旦被開啟,後麵要想收手,就非常困難了。有賭客在入局之後,利用虛假資料申請了多張信用卡,然後全部通過代理的淘寶店“購物”透支為線上賭場的虛擬貨幣,然後全都輸光,最後丟掉體麵的工作、拋下妻兒跑路了事。

到島上挖金礦的人多了,駕船供人來往於金礦與岸邊的人也不少。2010年,中國公安部發文界定開發賭博軟件、提供技術支持等行為,與開設賭場同罪,在定罪量刑標準上也向後者看齊,但正如針對互聯網犯罪的大多數法律條款一樣,這項威脅也始終停留在紙麵上,實際效力大打折扣,畢竟,線上賭場需要持久運營,通過長期的追蹤還有機會查出幕後,但是賭博軟件的開發與設計,通常都是一錘子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而且全由網絡中轉,麵對善於隱匿身份的程序員,網警多少有點鞭長莫及,連釣魚執法都用不上。

賭球這個分支

當然,不是所有賭客都對互聯網有著毫無保留的信任,畢竟,常規賭博是一個極其依賴遊戲規則的產業,麵對麵時都能出千,何況虛無縹緲的網絡,誰也無法保證操盤者沒有私心。以2004年歐洲杯為一個分界點,賭球作為網絡賭博的一個分支,以更加蓬勃的速度迅猛發展了起來,賭球的最大特點在於公平和透明,排開傳說中可以操縱歐冠、世界杯決賽結果的“賭球集團”,國際性的大型球賽具備賭客們注重的“隨機”因素,至少看上去不會被一個賭博網站、一家線上賭場去操控賽果,所以隻要盤口合理,往賭球這個類型的網絡賭博門下蜂擁的賭客就如過江之鯽,年年增多。

對賭客而言,網絡賭球甚至有著比線下下注更大的好處,即時間上的完全同步。在互聯網還未滲透到中國大部分鄉鎮城市的時候,針對某場甲A聯賽的賭球,巨額的利益讓某鄉鎮的盤口發起者買通了當地電視管理部門,悄無聲息的延遲了球賽現場直播的信號,讓當地觀眾收看的“直播”實際上晚了近10分鍾,借此來調整盤口,後來因為某觀眾在和外地朋友通電話的時候,那邊看的球賽已經進了球,這邊電視畫麵卻還在後場倒腳,發現不對勁,把懷疑散播了出去,直接引起了當地的“群體性事件”。網絡賭球就沒有這樣的憂慮,比賽實況、比分都可隨時查閱,不必擔心自己的信息渠道處於“另一時空”,故而關於賭球的下注行為越來越多的朝著網絡上傾斜,很多賭球網站也是做著兩手生意,一邊運營盤口,一邊售賣所謂的“內部預測”,賺得盆滿缽滿。

……

無論是哪一種賭博形式,無論是在線上還是線下,賭博從來不是賭客之間的零和遊戲,莊家永遠輸贏通吃,可惜,以少搏大的誘惑赤裸裸的擺在那裏,始終有人前仆後繼,熬紅著雙眼希望能夠一夜暴富。程朱理學早有先見,說“存天理、滅人欲”,但實施起來,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六個字,周天子製禮作樂也無法阻遏後世迎來禮崩樂壞,現代文明更是與人性骨肉相連,難以分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善惡,有是非、黑白。

第三座山頭,是“黑公關”

“公關(Public Relations,簡稱PR)”是由美國傳媒行業在20世紀初創造出來的概念,屬於管理功能,意指“組織機構與公眾環境之間的溝通與傳播關係”,隨著輿論經濟的發達、學者的推動以及《公關第一,廣告第二》等營銷經典教材的風靡,正式成為政府和企業的一門必修課。

從事公關行業能夠明顯察覺,一個國家或者地區的媒體越是落後、越受限製,政治體製距離民主精神越遠,那麼公關在這片土壤上就越容易演變成為一個與其原生概念完全不同的產物。這個不僅是在公關行業,幹過啤酒渠道拓展業務的應該也都能體會,想要在中國一個縣級城市的餐館裏推廣某個品牌的啤酒,與其啤酒的口味、品牌、廣宣等內容都完全無關,隻要搞定當地負責某個片區的地頭蛇,後者自然會帶著人馬去幫你規定區域內的餐館必須買進什麼啤酒。

在中國互聯網這個受法律和體製約束更小的世界裏,有很多實際上是公關無法實現的功能需求,都是在由“黑公關”以“公關”的名義在行事。和“黑客”利用技術實現目的的方式不同,“黑公關”裏的技術含量甚少,更多的是在四兩撥千斤,用資源作為杠杆,對目標進行打擊和訛詐。

神州租車曾計劃在2012年啟動上市,但是幾乎是在消息傳出的一夜之間,各大主流媒體、社交網絡上都出現了關於神州租車的負麵新聞,且用詞相當激烈。神州租車的董事長陸正耀後來在微博上咆哮,“沒完沒了的水軍攻擊、偽裝成客戶向媒體爆料,居然還買廣告版麵發我們的負麵消息,我怒了!”也是出於對“黑公關”的不堪招架。2012年4月,神州租車估值被一級級的調低,最後基本上縮水得看不到回報率,隻得臨時退出上市程序。

《深圳商報》曾經有過一篇《黑心公關“獵殺”上市公司》的簡單報道,揭露了一些企業在上市前夕會被人為的盯上,瞄準企業為了順利上市而“謹小慎微、希望順風順水”的心態,以脅迫的方式謀取利益,如果企業配合,“黑公關”機構就願意順水推舟高抬貴手,做一筆人情買賣,若是企業拒絕配合,那就會有“從中作梗”、“故意找茬”的事件頻頻發生,在企業上市的步履下使絆子。

“黑公關”一般掌握有多種形式的資源,平麵及網絡媒體、業界名流、水軍都是常見資源,3.15等特殊時期更是有著堪稱“核武器”的曝光機會,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來形容並不過分。向籌劃上市的商業公司進行“勒索”雖然單筆利潤豐厚,但從頻率上來講卻是可遇而不可求,更多的時候他們都會“自造”機會。

包括很多門戶在內的一些網站,由於人力成本的原因,一些有著長尾價值的二級頻道無法自營,便會外包給一些公司,由後者每年繳納一定“代理費”,然後獨立運作代理的頻道,自負盈虧。不少“黑公關”也盯上了這塊肥肉,拿下代理之後,利用該頻道因為隸屬門戶網站而能夠被百度等搜索引擎的新聞欄目爬蟲索引收錄的資格,逐家的找頻道主題相關的企業索要廣告費用,如若遭到拒絕,就會開始不斷的曝光企業負麵,而中國的很多網絡新聞站點又存在著“采集”這一內容組織模式——即為了填充內容更新,網站和網站之間會互相轉載新聞信息,這導致企業的負麵信息會在短時間內變得極其龐雜,進而影響企業的訂單、投資等收益。這時,“黑公關”再會以另一家殼公司的名義,上門“點撥”企業,販賣刪帖生意。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會從很多地方看到對刪帖公司“神通廣大”的渲染,其實有些時候並不是他們有能力去“刪”帖,而是帖子本身就出自他們,他們隻是將帖子作為商品進行“下架”處理而已。

當然,也有“黑公關”出過事,當一個狠人遇到比自己更狠的人時,如果察覺不到危險,一定會吃虧。傳說360的周鴻禕就是這麼一個更狠的人,故事其實業內都知道,周鴻禕說你把你的老大叫上一起等我,我帶錢過來,然後自己沒去,叫手下帶了警察過去,人贓俱獲的把對方給端掉了。但更多的企業沒有這個膽識,一來在中國這個環境,沒有一點小辮子存在的企業實在少之又少,二來企業本身也會顧慮不能把事做得“太絕”,用錢能夠解決的問題在大多數情況下其實都不算太大的問題,如果惹怒了對方,導致用錢解決不了的報複上門,那時的攤子才更加難以收拾。

至於一些杯弓蛇影的媒體,將“黑公關”描繪為日進鬥金的暴利的產業,倒也沒有那麼誇張。有從業人士對我吐過苦,尋找要黑的目標其實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小的企業,它根本不在乎,你發他成百上千篇負麵,可能反倒幫它做了宣傳,而大點的企業,也都開始重視對法務部門的建設和投入了,萬一引火燒身,也是得不償失。而且在中國做生意並非完全靠市場輿論,像蒙牛這樣的廠商,無論是真的出事還是被黑,它的業績還是很好,原因很簡單,它搞定了工商(政治渠道)和貨架(銷售渠道),給消費者提供的是一個單選局麵,又怎麼會真的害怕輿論口碑呢?

可以說,“黑公關”隻是一種極端的、越界的灰色模式,它的內核精神——“強買強賣,否則就不客氣”,在地上互聯網世界也有著文明形態的存在:做過網站的人都知道,哪一天百度競價排名的銷售打電話上門來了,就意味著好日子的終結,如果不成為百度的付費客戶,那麼很快,你的網站在百度那裏的收錄數量將會急劇減少,你的客戶無法或者很難從百度上找到你;而當美國互聯網的“門戶”模式都瀕臨破產的時候,中國的“門戶”網站仍然茁壯成長,這裏麵也有美國互聯網難以企及的一些因素,很多廣告位在賣給企業的時候,企業投放的心態都是“花錢消災”……

“黑客”、“色情、賭博”、“黑公關”並非地下互聯網世界的全部,還有一些與“炒股”、“賭彩”等主題相關的產業鏈,也在大眾視野之外很是滋潤的運轉著。換句話說,隻要能夠保證利潤的灰暗地帶,都會有真菌孢子的滋生。曾有人從卡爾·馬克思的《資本論》中引申出一句話,大意是說,“如果有100%的利潤,資本家們會挺而走險;如果有200%的利潤,資本家們會藐視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潤,那麼資本家們便會踐踏世間的一切。”——這些論斷是被廣泛證明了的,環境汙染、食品隱患等社會矛盾的原因皆出於此,地下互聯網的存活根源也不例外。

……

德國哲學先賢黑格爾說“存在即合理”,所謂“合理”,常被曲解為“合乎道理”,實際意指的應當是“並非偶然”。在本文末尾,我想借用來解釋地下互聯網世界的存在:互聯網不是一個脫離現實社會的時空,恰恰相反,它由現實社會中生根而起,同時汲取了文明的黑白兩麵,無論是地上、地麵還是地下,生長出來的果實都是同根同種,有一些無法公開的需求和意圖,並不會憑空消失,陷到地下,自然有被滿足的機會。

編輯 本刊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