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頂處有一方透玉鑲嵌的琉璃天窗,點點金光透窗而過,迤邐散入室內。
古樸的木案書桌覆著一層厚厚的灰,似是在提醒那些被遺忘的經年累月。
集聚多年的塵埃在光中洋洋灑灑,飄飄浮浮,古柏在風中嗚咽,它終於明白,永遠也等不回曾經的主人。
紫藤忍不住捂鼻咳了幾聲,清眸瞥到女子眼裏微薄的水光,一陣心酸。
他終是喚了聲:“離離。。。。。。”
目若蓮華的眸裏,清泉正潺潺流淌,那是他的一片關心。
女子目光落在屋中那套紫檀桌椅,她低低說道:“這屋裏還有娘親的氣息。”
紫藤鬆開捂鼻的手,滿目塵埃霎時變得可愛,他似乎也聞到縷縷幽香。
妝台上的胭脂粉盒還是嶄新的模樣,從未被開啟。
旁邊擱著一支白玉簪,刻著木槿花的紋樣。
“我娘從不喜歡胭脂水粉這些東西,她懶得繁瑣的梳妝,平日裏要麼用絲帶束發,要麼用簡單的玉簪鬆鬆挽起,你信不信,這樣的她還是比其他女子美麗?”
紫藤毫不猶豫答道:“我信。”
莫離繼續說道:“我娘離開無欲崖前,師祖送了她這盒水粉,還有些首飾。可我娘隻帶走了一對藍水晶耳墜。她說,以色侍人,最難長久。若是真愛,定不是看重外在形式。”
藍色耳墜在她耳朵上發出幽幽藍光,更襯得耳邊肌膚宛若皓月之色。
紫藤道:“想來離離娘親又將耳墜傳給了你。”
莫離伸手摸了摸耳朵,清脆的聲音隱含著一分羞澀:“我娘說將來要我傳給她的外孫女。”
紫藤微微含笑:“她的外孫女定也會如她一般美麗。”
莫離伸手撚起白玉簪,喃喃道:“娘親去世前,老和我念叨起過往歲月,大抵越是上了年紀,便越容易懷舊。她說她這一生,最平安喜樂的便是在無欲崖的那些年月,一輪日出日落,一歲花開花謝,流年春暮裏,她會立在樹下拈花而笑,期待來年**更加怡人。”
“那時年幼無知,隻能靜靜聆聽。後來我將那些話說給師父聽,師父說,那是因為,彼時娘親的人生,還沒有經曆慘痛的離別。”
紫藤眸光倏然轉暗,眼裏更有一縷痛楚。
莫離猶然未知,緩緩道:“後來斷斷續續聽師父說起一些往事,聽故事的人往往為故事裏的人感動落淚,可親身經曆者卻是傷痛百倍。離開藥王穀後的日子,江湖大義,兒女之情,令娘親舉步維艱。這世上的愛情,有的青梅竹馬水到渠成,有的因愛成恨相愛相殺,有的求不得而黯然神傷。而我的娘親卻是愛在心口難開,沒逃過陰差陽錯隻能擦肩的命運。”
“我娘親九死一生,最後斂盡光華,生兒育女,給了我和哥哥最溫暖的童年。她最後的日子裏,卻是遺憾,因為她離開無欲崖之時,從未料到,從此一別,難尋歸期。”
“後來,我和師父帶著她的骨灰來過一次。屋子裏積了灰,就和現在一樣,可師父卻舍不得打掃,我現在才明白,他是在害怕。害怕娘親最後的味道也會煙消雲散。”
紫藤安靜地看著她:“離離娘親一生,縱然有憾,卻無後悔。師父也不該害怕,一個人的味道,早已刻進至親至近之人心裏,無需想起,因為從不會忘記。”
莫離抬眸看他,眼裏流光轉換,像是盛著山水月色。
“師父臨去前和你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不想你年紀尚輕,世事卻如此通透。我果然替他收了個好徒弟。”
紫藤笑了笑,便道:“如此,我們做個約定,無論未來如何,你我二人不離不棄。”
莫離點頭:“你是我師兄,我永遠也不會背棄你。”
紫藤指了指滿室塵埃:“那麼,這滿屋的灰塵,還清不清理?”
莫離笑道:“清理。我娘愛幹淨,我們便還她一片潔淨天地。”
她舉著玉簪:“送給你,我娘要是知道師父新收了徒弟,一定會給見麵禮。”
紫藤雙手接過:“恭敬不如從命。”
屋外,亭亭如蓋的老柏樹迎風而舞,那些逝去的年月終究不可追回,風聲呼嘯而過,宛若發出一聲長長的喟歎。
那個一襲青衫的男子撫摸著年輪已久的樹幹,似是聽懂了它的話語,玉色容顏上掛著清淺的笑,他說:“緣分總會輪回,久遠的記憶跋山涉水而來,即使換了容顏,總有一天,是終點,也是新生。我們都會遇到一直等著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