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送走普誌偉,陸玉姝開始洗浴,她像對待一件藝術品一樣,一遍又一遍搓洗自己的身體,她想把這些年來沉積於皮膚裏的汙垢連同那些不堪的回憶一塊兒搓掉。搓洗完畢,她精心打上沐浴液,輕輕拍打,直到肌膚光滑得像遊魚。然後,她給肌膚拍上潤膚液,等到倦意完全消失,她才穿上普誌偉給她設計的那款真絲內衣在鏡子前走來走去。桃紅色的絲綢像牛奶一樣光滑,把她的頸項和手臂襯托得格外白皙。她試著舉手彎腰,發現這衣服撐起來跟蝴蝶的翅膀一樣,對,衣和人融為一體,就是一隻美麗的蝴蝶。
一天晚上,陸玉姝梳洗完畢走出來,就看見手機在茶幾上振動。電話正是普誌偉打來的,他說他在路上碰上賣花的,很喜歡盛開的水仙,就買了一盆送過來。陸玉姝便穿著那款真絲內衣去開門,心裏想著,接了花,就把送花的人擋在門外。
門開了,普誌偉果真捧著一盆水仙站在昏黃的光暈裏,白瓷花盆上畫著一束蘭花,在暗影中泛著幽蘭的光。由於他背對著光,陸玉姝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得他的目光釘子一樣牢牢地釘在自己身上。她伸出手去接花盆,他卻徑直走了進來。
“別,我說過的,這麼晚了,請你止步。”陸玉姝伸手擋在普誌偉的麵前。
“讓我看看,我一直期待著你能把這款內衣穿起來讓我看看,可你在我麵前從未穿過,我以為你不喜歡——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你穿著它是這麼美麗!比我想象的還要美!蝶衣!蝶衣!對,我找了很長時間,靈感終於找到了。”普誌偉喃喃地說著,一步一步走進來,逼得陸玉姝往後退去。她的心跳得厲害,像一麵大鼓隨著激烈的號子起伏著,什麼叫一步之遙?他與她現在就是。
“蝶衣,我的衣衣,這就是我一直想象中的效果。”普誌偉繼續喃喃自語,完全忘了他手裏還捧著盛開的水仙。陸玉姝也被他眼裏噴出的火焰嚇呆了,沒有去接花盆。而“衣衣——”兩字像兩顆炸彈一樣一下子把她擊中了。那些她試圖忘卻的記憶,那個她揮之不去的身影,那種她無法消除的體驗……像一隻冬眠著的蟲子一下子複蘇了,她的胸脯激烈地起伏著,渾身像中了電一樣動彈不得,她的額頭上冷汗淋漓。“衣衣——”當她第一次從宋辰輝嘴裏聽到這個別樣的稱呼時心中就是這樣的感覺。那段時間,每當他們沉浸於****的火焰中時,他都會在她的耳邊急切地呼喚“衣衣——”
這些年來,她不止一次在睡夢中聽見過這個呢喃,每次醒來都會驚出一身汗。然後,不得不提醒自己:衣衣死了!
“怎麼了?你——”陸玉姝仿佛被一隻一直蟄伏著的蠍子猛然咬了一口,腦子裏一片空白,呆呆地望著普誌偉,一任汗水滲出額際,流下臉頰。直到花盆“啪——”地一聲墜地,她才從夢魘中醒過來。
陸玉姝和普誌偉同時彎下腰去,看著花盆的碎片和摔碎的水仙花。兩人同時驚呼:“怎麼會這樣?”“我第一次送花給你——沒想到竟然碎了!”陸玉姝知道,在北方,人們非常看重男女之間第一次送的信物,訂婚、結婚千萬不能打碎碟碗,否則會被認為是不吉利的。她與普誌偉雖然還沒提定情這回事,可普誌偉這段日子的表現顯而易見,他在求得她的認同。
“多好啊!歲歲平安——快過年了,這可是個好兆頭。”陸玉姝嗬嗬笑著,蹲下來,把碎片一點一點地撿起來。“看,花還好著哩。水仙不嬌貴,另換個盆子照樣開花。”聽陸玉姝說得輕鬆,普誌偉臉上才重新添上笑容。他捧起水仙花,抬頭盯住陸玉姝,鄭重地說:“請接受我!”
“接受你什麼?”陸玉姝故意問。
“全部!”普誌偉的眼裏燃起熾熱的火焰,“我流浪了這麼多年,一直在找一處安放靈魂的地方,我覺得我在你這兒找到了。”
普誌偉的話讓陸玉姝眼裏騰起一層水霧。她接過花,轉身插到桌上的花瓶裏,回頭時,發現普誌偉幾乎貼近她的背了。她低了頭,退了一小步,然後,抬起頭,盯住普誌偉的眼睛——那眼裏噴射著火焰。她輕輕地說:“謝謝!不管怎麼說,我都非常感謝你。可是——請給我一些時間。”
“你還有什麼要處理的嗎?”普誌偉警覺地問,他們都是三十多歲的男女,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潛台詞。
“我一個人帶著陸藝緯生活了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孤獨,我也試圖給孩子找個爸爸,可是都失敗了。正當我決意獨自把他撫養成人的時候,你的父親出現了,他給了孩子溫暖而快樂的時光。我也一度把他當父親一樣看待——可是,他突然離開了,我還需要時間好好審視一下自己。我到底需要什麼?我又能給你什麼?我是個殘缺的人,也是個內心碎裂的人,我怕——”普誌偉拉起她的手,放到他的胸口,再把自己的手蓋在上麵,說:“我理解,我會等待——”說完,他沒等陸玉姝回答,就轉身走出門去,留下陸玉姝站在門邊,久久地望著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