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展在市文化館舉辦。第二天，陸玉姝電話約了十幾個人，有廣告公司的同事，有她以前打過交道的有錢客戶。臨出門時，她撥通了普誌偉的電話。這幾天，他一直忙於處理老陳後事：買墓地、辦理拆遷手續，但每天下午都要堅持與陸玉姝和陸藝緯共進晚餐。起初，她不打算讓普誌偉知道文成業，因為文成業總是讓她想起那段難以啟齒的經曆。後來，又覺得他們都是搞藝術的，雖然一個是服裝，一個是繪畫，但都需要創造性。也許，他們彼此可以借鑒對方的長處。普誌偉一聽看畫展，一下子來了興趣，說他很想與這裏的前衛藝術家交往，他們的奇思妙想能給他的設計帶來靈感。
陸玉姝牽著陸藝緯的手到達文化館時，普誌偉已經在門外等候。僅僅一周時間，他似乎又消瘦了一些，那套寬鬆的亞麻質地休閑裝鬆塌塌地套在身上。他手裏拿著一瓶水，眼神茫然地望著前方。在南方找一塊墓地比找一塊蓋樓的地皮容易不到哪兒去，他已經跑了三個地方，都沒找到合適的。老陳自己可能沒有想到，這片他生活了一輩子的土地上竟然很難找到一塊可以讓他安息的地皮。他小時候插過秧的稻田、捉過泥鰍烏龜的水塘、他工作過的工廠……都變成了鋼筋水泥叢林，窮人不僅活著的時候很難買得起像樣的單元房，死了也往往難以找到葬身之地。
“普叔叔——”陸藝緯喊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看見陸玉姝，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快步走到他們身邊，牽了陸藝緯的手，問：“告訴叔叔，你想喝什麼？”
“小心這孩子被你們給慣壞了。”陸玉姝嗔怪著普誌偉。
“被我們——還有誰在慣緯緯？”普誌偉抬頭，警覺地盯住陸玉姝。
“你問緯緯吧。”陸玉姝說完，低下了頭。
“媽媽是說陳爺爺吧？”陸藝緯插話，“以前，媽媽老用這話說陳爺爺。”
“是嗎？緯緯這麼乖巧懂事，值得！”普誌偉聽了陸藝緯的話反倒笑了。陸玉姝的眼裏卻蒙上一層水霧。
普誌偉買了兩罐酸奶兩罐果汁，給陸藝緯和陸玉姝一人一個，三人才緩緩走進展覽中心。
展廳足有三間房大，一麵牆上掛著油畫，一麵牆上掛著國畫，已經零零星星來了一些參觀者，人們邊走邊指指點點。陸玉姝環視了一下展廳，看見文成業正弓著腰跟一位參觀者說著什麼，她不打算驚動他，便悄悄地邊走邊看。文成業的畫大多色澤豔麗，給人以強烈的視角衝擊：茫茫黃沙中一點黑色的駝峰打破靜謐，皴裂的褐色山岩搖搖欲墜，白茫茫的雪域中飄動著幾個彩色的藏族經幡……當然，最讓觀者感覺駭然的是他的人體抽象畫：一幅名為《雄風》的油畫上滿是朝天聳立的褐色柱子，猛一看就是男人的****，畫麵的下方還注明是在新疆的寫生作品。一幅名為《母親》的油畫竟然誇張了女人的豐乳肥臀。一幅名為《雪園》的油畫全是女人的下身，雪白的腿像密集的森林，隻有腿中間的草叢呈現出不同的顏色：從火紅灰藍淺綠到銀白……十幾種顏色，看得人眼花繚亂。看過這幅畫的人無不驚訝得變了臉色，或張大嘴巴卻發不出聲來。盯住這幅畫的那個瞬間，陸玉姝突然一陣眩暈，這顯然是文成業對自己那段難以啟齒的職業生涯的一個總結。女人的身體他見得多，看得仔細，表現力也很強。不知這些腿中間有沒有自己的那雙腿？想到這裏，她突然感覺有種被人剝光衣服當眾展覽的感覺，不由得抓住了普誌偉的胳膊。普誌偉也呆呆地看著這幅畫，嘴半張著，感覺到陸玉姝拉住了他的胳膊，便輕輕聲說：“這個畫家真前衛！這麼大膽的作品，除了畢加索很少有人這樣畫人體。”
“幸會幸會！”普誌偉剛剛說完，文成業就從後麵走過來，握住他的手，激動地說：“這位先生是個內行。請多多批評。”說話的時候，他眼睛的餘光瞟見了陸玉姝，手馬上鬆開了。“你們是？”他的目光從普誌偉身上移到陸玉姝身上，又從陸玉姝身上移到普誌偉身上。
陸玉姝鎮定了一下情緒，矜持地笑了笑，說：“你好，這位是服裝設計師普誌偉先生。誌偉，這就是畫家文成業。”兩個男人愣了一下，手又握到了一起。文成業說：“你是包裝女人的，我是給女人脫衣服的，咱們殊途同歸。”陸玉姝感覺他這話說得太放肆，不由得冷了臉轉向別處。普誌偉沒聽明白文成業的話，眯著眼看他的畫。
“你是給女人設計衣裳的，而繪畫要表現的卻是人體的自然美。”聽了文成業的解釋，普誌偉笑了，拍拍他的肩，說：“對，我們實際上都很崇拜女人，都想表現自己心中最美的女人。”
“這話有意思。你找到那個最美的女人了嗎？”文成業說完，瞥了陸玉姝一眼。陸玉姝別過臉去沒有理會他。
“我想我是找到了。”普誌偉嗬嗬笑著，把臉轉向陸玉姝。文成業的目光也轉到她身上，但卻像兩把錐子似的，刺得她渾身不舒服。
“祝賀你！”文成業緊握了一把普誌偉的手，說：“我曾經找到過，可惜不小心把她丟了。”說完，就轉身招呼別的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