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隻是序曲,婚介所的老板怎能輕易放過這些財神爺?果然,她在門口擋住大家,說,大家有緣走到一起,就要有誠心,佳緣願意為大家服務,但這房子的租金花銷還得大家幫忙,每位賓客先交120元,佳緣如果遇著合適的對象就會給他們當紅娘穿紅線……大多數顧客掏出錢遞了上去,陸玉姝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陳小花大概跟那位舞伴聊出了感覺,說,交!120元算個啥!“小靈通”帶的錢不夠,陳小花自願為她墊。陸玉姝猶豫著沒有拿錢,被站在門口的方城看見了,他擠到她身邊說,如果沒帶錢他可以先墊上。這話引得幾位女伴立即回頭看,“哎喲喲——沒想到陸姐一下子就釣上大魚了!”“小靈通”趴到她的耳門說,被陸玉姝輕輕擂了一把。
星期一開始,陸玉姝又馬不停蹄地四處奔波。那時,她同時兼著一家廣告公司的文秘和太平洋保險公司的業務員兩份工作。她想以最快的速度在這座城市裏站穩腳跟。佳緣那檔事差不多忘在了腦後。第二周星期六,她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說他是方城,想請陸小姐出來走走。陸玉姝這才感覺事情整得有些大了。推托,讓人感覺她像個騙子。第一次見麵就花男人的錢,這不是她的風格。可是,下一步該怎麼辦?難道就這樣嫁了嗎?猶豫再三,她決定還是見見方城,至少先把錢還給他。
按照約定的地點,陸玉姝走過去,還是沒有把方城從人群中認出來。倒是方城,一看見她就快步走過來。那天下午,他們沿著濱河路走了約摸半小時,後來,方城在一家火鍋店點了菜,他們就麵對麵,邊吃邊聊。基本上是方城在說他的生意和前女朋友。看得出女友之死投在他心上的陰影還沒散去。這是個有責任的男人。陸玉姝想,但不是她想要的男人,她無法成為那個據說隻有八九平麵大的小店老板娘。她懂自己,她寧願守著貧窮漂泊,也不想被無愛的婚姻捆死手腳。
該怎麼讓他死了心呢?陸玉姝正在著急時,母親的電話打過來了,母親說孩子會叫媽了,讓她在電話裏聽一聽孩子的聲音。當她聽到兒子那混濁不清的童音時,著實激動極了。孩子能說話了,說明他不是弱智!謝天謝地!她獨自沉浸在歡欣中。方城站起來,說,你有孩子?是啊!掛了電話,陸玉姝肯定地說。這個你可沒有說清楚。方成嘴唇哆嗦,你——我那小店還是租的,如果我們結婚,拿什麼養活你的孩子?我沒有要你養活我的孩子呀!陸玉姝聲音高了幾個分貝。哦——方城的嘴還沒有合攏,陸玉姝就拿出小包,掏出150元錢塞進他手裏,幹脆地說,咱們兩清了。說完頭也沒回就走了。
此後的三個月裏,陸玉姝和她的姐妹不斷接到婚介所的電話,說是有合適對象介紹見麵。“小靈通”每見一個人回來,都要詳細地跟室友報告他們交往的細節。哪個男人請她吃冰淇淋了,哪個男人請她吃麥當勞了,哪個男人問她存款了,哪個男人想跟她上床……陸玉姝也跟姐妹分享過她與“老鷹”的笑話。那是婚介所給她介紹的第二個對象,大背頭,剛剛染過發,看樣子有四十多歲。他們一起吃過一頓飯,那個男人讓陸玉姝稱他“老鷹”,陸玉姝問是天上飛的老鷹嗎?他說,是“老尹”,陸玉姝說,反正“老尹”跟“老鷹”差不多,以後她就叫他“老鷹”算了。也許是“老鷹”覺得談話還算輕鬆,飯後主動付了款。“老鷹”說,陸玉姝人長得不錯,如果有男人滋潤可能會更漂亮一些。陸玉姝聽了哈哈大笑,笑完就跟“老鷹”說“拜拜”。分手的時候,“老鷹”說,如果方便他會做個滋潤她的男人。“原來這個男人是想找免費的小姐呢!”聽了這話,趙小豔最先叫起來……
婚介所的話題隨著她們一個一個搬離地下旅館而被淡忘。陸玉姝記得,薛小虹在一家電腦培訓中心學習photoshop,學習期滿時跟一位學員對上了眼,在傳呼公司找了個話務員的工作,搬了出去。趙豔跟一個烤紅薯的走街串巷去了。那個晝伏夜出的暗娼被一家賓館招去當公關了……結婚找房子的話題自從她搬離地下旅館就再也沒有提起。
結婚——房子……真實的生活如此沒有詩意。然而,誰又能拒絕生活本身?結婚對陸玉姝而言已經成了一個無比沉重的話題,沉重到她隻能把它放在一邊不去理它。現在,老陳把這個話題扯出來,似乎是要把她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她卻一點也感覺不到輕鬆,胸腔倒是被一股悲愴堵塞得嚴嚴實實。如果她是個隨俗的女人,她就不會跟康明離婚;如果她稍為動動腦筋,在家鄉她也可以再找一個男人,離婚的、喪偶的都行。那樣的話,她至少可以過一份安穩日子。她到底為了什麼走到這一步的?除了生命本身有什麼放不下的?為什麼?為什麼……在無數為什麼閃過腦際後,陸玉姝突然發現,自己生活的社會裏處處布滿黑洞,她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逃避被黑洞淹沒。是的,是黑洞。婚姻是,愛情也是。如果宋辰輝沒有提出讓她在婚後繼續與他保持地下情人關係,如果沒有發現宋辰輝內心深處那個永遠也無法填滿的黑洞,她也許不會那麼決然地逃走。如果說他對她沒有表現出責任心讓她失望的話,他們之間最後一次見麵讓她突然發現,真實的他是那麼瑣屑,令她鄙視。在陸玉姝決定辭職的最後一月,市局來了三個領導檢查工作,其中就有副局長宋辰輝。那天下午,縣局田局長執意要陸玉姝去陪領導吃飯,陸玉姝那時已有四月胎齡,她不明白領導是對她與宋辰輝之間的偷情有所覺察要讓他們曬相,還是真的像以前一樣為了討好市上領導。陸玉姝再三推辭說胃不舒服,怕給領導丟人。飯算是推掉了。晚上,她剛躺下,田局長的電話就打進來,“出來,激情時空3包!”喝了點酒,領導的口氣特別霸道。陸玉姝還想推辭,對方立即掛斷了電話。緊接著,一條短信發來了。短信自然是宋辰輝的,“出來吧,半個月不見了,我的心都快蹦出來了。”那一天從鄰縣那幢破舊的賓館出來後,陸玉姝便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個陌生地方。即使他們剛剛還在床上顛鸞倒鳳,即使他已經知道她懷孕三個月了,他也沒敢出來送她一程。從那條陰暗的樓道出來,一見太陽,陸玉姝差點暈過去。她按住牆壁站穩,招手叫了一輛出租,逃一般離開了那個她一點都不想回首的地方。那時,她感覺自己像個賣身的小姐,又覺得小姐也比自己強,人家是賣身不賣心。因為是買賣,還可以拿到一筆補償費。她呢,除了愛情,什麼也沒有。可是,在關鍵時刻,愛情表現得跟風一樣輕。回家的路上,她關了手機,咬著牙。回家以後好幾天,她一直關著手機。短信提示,宋辰輝打過三個電話,但再也沒有發來一條條讓她麵熱心跳的短信。陸玉姝也沒回複,她想讓時間的颶風把那些不堪的記憶一點一點地刮走。她以為,在她離開之前再也見不到宋辰輝了,沒想到又在工作場合見到了他。他想說什麼?在眾人麵前他會不會失態?陸玉姝懷著極其複雜的心情穿好衣服,走進了那間KTV包間。彼時,領導們有的腆著大肚子歇斯底裏地唱著歌,有的還在碰杯喝啤酒,有的拉著女職員的手跳起了雙人舞。一走進門裏,陸玉姝就看見宋辰輝正摟著市局下來的一個女職員跳舞,那雪白的襯衫下峭拔的背影是那麼熟悉。然而,那一刻看起來又是那麼陌生。許是興奮的緣故,他的動作並不優美,但絕對誇張,腰胯送的幅度太大,有點不像一個男人的舞姿。陸玉姝愣了幾秒鍾,就被坐在對麵的另一位領導拉過去坐到了他身邊。陸玉姝矜持地坐下,沒發一聲。對方給她遞了一杯啤酒,陸玉姝趕緊擺手說著“謝謝——”推辭了。宋辰輝的目光越過舞伴的肩落到陸玉姝的臉上。陸玉姝低了頭避開他,站起來,走到音樂播放器旁邊,給自己點了《月滿西樓》,背對眾人。她唱得很投入,這首歌淒清憂傷的調子很合她的內心。以致她唱完後,人們竟然還沉浸在歌曲的中,沒人鼓掌。大廳裏靜了有幾秒鍾,突然爆發出劈劈啪啪的掌聲。“再來一首——”有人喊了一聲,陸玉姝還想接著唱,宋辰輝突然走過來,奪下她手裏的麥克風,說,“咱們跳舞吧!”如果是以前,她會與他十指相扣,不由自主地把胸脯貼近他。但那一次,她的動作有些僵硬,隨了他機械地轉動著。宋辰輝似乎並沒在意,仍然動作誇張地舞動腰姿,邊舞邊說:“別走,陪我。”陸玉姝沒有回應。那幾分鍾,在陸玉姝印象裏像一個世紀那麼慢長,她怕她不小心露了形。好不容易,一曲終了,陸玉姝趕緊丟開他的手坐回角落。又一個副局長前來邀請她跳舞,陸玉姝擺擺手,說,讓她歇一歇。田局長笑著說,小陸結婚了!那人看到她的倦樣,就去請別的女人了。宋辰輝坐在旁邊喝啤酒,陸玉姝的一個女同事向他伸出手去,他立即放下酒杯迎了上去。陸玉姝害怕別人再來請她跳舞,就溜到播放器那邊,不停地點歌。點了刪,刪了點。這中間,宋辰輝兩次請別人跳舞,三次被女人請,真是忙得不亦樂乎。那形象讓陸玉姝感覺惡心。她又唱了一曲,扔下話筒,想悄悄溜了。剛挪到門口,宋辰輝突然從暗影中竄過來,拉住她的手。舞曲又開始了,她隻好跟著曲子機械地走。宋辰輝的臉貼著她的臉。她不無嘲諷地說,你簡直是舞會王子了!她以為宋辰輝會解釋一番,但耳邊傳來的卻是——我要讓他們看看,我比他們都有女人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