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被抓兩天後,便被送往鶴崗當勞工,下井為日本人挖煤。爸爸是全家唯一的勞力,是全家的頂梁柱,他是手藝人,家裏沒有積蓄,他的被抓走,就等於斷絕這個家的生活來源,置這個家庭的人於絕璄。劉大媽帶領三個孩子苦苦支撐著,,暫時靠東挪西借勉強維持生計,全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父親的早點歸來上。
三個月後,天晴雲散,日本鬼子宣布投降,滿洲囯垮台了。這個爆炸式的喜訊很快傳遍廣大城市和農村,生活在水深火熱的亡國奴們終於盼到天亮。
劉大媽每天派兩個女兒到屯頭迎候丈夫,因為日本人倒了,被抓去當勞工的丈夫也該放回家啦!全家人殷切的期盼著。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一天,兩天,半個月過去了,依然不見丈夫的身影,。三個孩子慌恐了,大媽也憔燥不安,屯裏人也在悄俏傳播;’’煤礦勞工死的人太多了,劉木匠恐怕回不來啦!’’
大媽可不肯認可這是亊實,她堅信丈夫一定能歸來。兩個女兒還是天天到屯頭路口去接人。她們早晨總是滿懷希望出門,而傍晩又是哭喪著臉回來,她們沒有接到親人。
光複一個半月後,一天掌燈時分,劉家一家人滿腹愁腸圍坐在油燈下,一個蓬頭垢麵的男人推門闖進來。他骨痩如柴,眼睛深陷,雙顴突出,全家人被嚇了一跳,當他們從驚愕中醒過來,才辯認出這位形同骷髏的人就是他們苦苦久盼的親人。三個孩子立刻撲上去,抱著父親號啕大哭,媽媽在一旁哽咽抺淚,他們自已也分不出是傷感哀痛,還是高興激動?
據父親說,八一五的一周之後,蘇聯紅軍來到鶴崗,繳了日本人的槍,勞工被遣散回家。身上有錢的人都坐車回家了,而他身無分文,於是便與鄰縣的一位同伴步行回家。走到安慶縣境界,他便染上傷寒病,高燒不止。開始他們住在一家大車店裏,他一度昏死過去,那位同伴看守在他的身旁,從井裏敲冰塊替他降溫。當他蘇醒過來後,大車店的老板趕他們出店。他和那位同伴來到鄉下的小廟裏,住了一個星期。他怕耽誤那位夥伴太多的時間,便讓他離開自已。他便一個人留下來,白天去屯裏討一口飯吃,晚上住在廟裏。十多天後,他感覺身體強壯一些,便重新踏上回家的行程。每天挪動十裏八裏,遇上村莊就在那裏過夜,有廟則住在廟裏,沒有廟就住在別人的屋簷下。這樣走走停停,用了半個月時間,終於回到自已的家。
父親回到家後臥病不起,似乎勞工的煎熬吸幹了他生命的元氣。家裏既沒有錢為他醫病,也沒錢為他補養,。他的病非但不見好轉,反而一天天沉重起來,尤其是每天下午都要高燒,兩頰呈現胭脂色,連續咳嗽,大口吐血,鄰居們都說,劉木匠得了肺癆。
大媽向鄰居借來一套馬車,拉著父親到縣城去看病,找到縣城裏一位姓畢的醫生,這位醫生老家在遼寧省黑山縣。與父親是同鄉。
畢醫生診過脈後,送給一包紅藥丸,拒不收錢。臨走時,他把媽媽叫回到房間,說:“大妹子,大兄弟的病是治不好的,時間也不多了,他想吃什麼就給他做點什麼,不要再折騰了。“他的話猶如一聲劈雷,媽媽當時就昏了過去,當她清醒過來走出醫生屋門時,仍裝出笑臉對老伴說:“畢先生說,你的病不要緊,回去將養一陣就會好的“父親。沒有吭聲,他是極聰明的人,回到家躺到坑上之後,輕輕歎息一聲說:“畢先生開藥不收錢,他這是送個人情,我的病他是不想給治了,這也說明我的病是治不好的了“。從此以後,他就再也沒有看過醫生。。
在劉明華父親重病臥床期間,靑山堡屯南大道上天天過著軍隊,都是從南邊開來的,他們都是穿著黃色大棉襖的年青人,說著關內口音,他們說自已是八路軍。接著又過來穿灰衣服的軍隊,他們說自已是新四軍。他們不攪民不傷民,見著年紀大的叫老大爺老大娘,見著中年人叫老鄉,見著娃子叫小鬼,說話和藹可親,。。他們潮水般湧來,有時一過就是一個上午,連續過了三四個星期,誰都無法知道過去多少部隊。他們有時就住在屯裏,臨走時把院子打掃幹幹淨淨,水缸裝滿水,借用的物品按時歸還,損壞的照市價賠償,這可是一支仁義之師。劉明華的父親是見過世麵的人,他躺在炕上感慨地說,’’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軍隊,看來世道要變了,我真的不想死,我要看看這個世道究竟變成什麼樣?。’’
但他沒有等到這一天,一九四六年陰曆二月的一天。,他離開了人世。。那是摧人淚下的一幕,即使剩下最後一點力氣,他仍然頑強地和死亡抗爭,起來趴下,趴下又起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兩個女兒抓住他的手,哭喊著說:“爸爸!你不要走,你不要丟下我們啊!“父親瞪著兩隻大眼,咬著牙說:“孩子!爸爸不離開你們,絕不離開你們!“人是不能勝天的,死神還是奪走了他的生命。
從父親離開人世時起,劉明華就把肖家兄弟看成是殺父的仇人,他心裏明白,是他得罪肖家才造成父親的過早去世,才引發家庭的災難,深感自已對不住父親,對不起全家的人,。在土改時他曾準備淸萛這芼帳,控訴肖家的罪行,但狡詐的肖家兄弟卻在土改前逃之夭夭,躲藏的無影無蹤。
,劉明華輾轉反側,回顧這一叚往亊是痛苦的。他畢業前的一個半月,國務院某部人事司一位處長來到學院,拿走他的擋案,內定分配他到北京某部設計院工作,恰在這時,他連續接到周華三封電報,要他來基地工作,學校不得不派人去北京取回擋案。在這個世界上,肖玉滿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假如當時他知道肖玉滿也在基地,他是肯定不會來基地報到的。
十二年前的恩怨情結似乎已很遙遠,現在忽然間又展現在眼前,更令人驚訝的是幾乎當年的所有當亊人,又戲劇般的彙集到一起,這可能就是人們所說的冤家路窄吧!不知道是天意,還是巧合?看來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還是太狹小!太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