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記述的是劉明華與肖玉滿少年時的一場糾葛。這次糾葛，在他們兩人後來的漫長生涯裏，一直產生深遠而微妙的影響。
那是一九四五年端午節後的一天早晨天空布滿鉛色雲層，太陽深藏在雲層的後麵，大地上彌漫著濕潤而淸新的氣息。靑山堡屯小學青年教師遲浩帶領三丶四年級學生，到南大甸子春遊，他們行進在趕牛道上。
南大甸子是鬆遼平原上的一塊涯地，方圓一百多公裏。由於地勢低窪，逢到多雨的年份，這裏就變成一片沼澤，因而這裏不適宜種植荘稼，更不適合人群居住，隻有在草甸子周邊高地才能看到村荘。青山堡屯位於草甸子的北邊，屯裏的人都習慣把大草甸子稱作南大甸子。
趕牛道是青山堡屯通往南大甸子的大道，寛有八十多米，沿道兩旁挖有一米多深的壕溝，從壕溝中掏出的泥士堆在溝沿上，壘成一道高墻，其用意是阻止牲畜越出大道糟蹋路邊農地的荘稼。
青山堡屯人家的牲畜都是通過這條大道趕到草甸子放牧，每年的春夏季淸晨，就有一撥撥馬群，牛群，羊群，豬群通過趕牛道被趕進草地，一整天下來，個個牲畜都吃的腰鼓肚圓。傍晚最早回來的是豬群，還在人們做晩飯前便被趕回屯，。豬這牲畜看似笨頭笨腦，其實極其聰明，豬群一進屯後，它們就都急不可待的跑回自已的家，沒有一個走錯門的。回來最遲的是馬群，其陣勢雄壯無比，還在幾裏以外，屯裏人就能聽到馬蹄的得得聲，好像滾動的春雷，揚起的塵埃遮蓋半邊天;騎在馬背上的馬倌神氣活現，簡直就像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令人豔羨不已。
春遊的學生步行一個小時，來到草甸子一處青草茂盛的地方停下。遲浩老師宣布解散隊伍，由大家自由玩耍，但要求大家不要走的太遠，聽到笛聲響後就來集合。
南大甸子是名符其實的廣闊天地，天空高遠，丶遼闊，地上一馬平川，望不到邊際。盡管時令進入陰曆五月，但這裏仿佛剛剛邁入初春季節，青草還隻有膝蓋高，鮮嫩丶柔軟丶嬌媚，像用清水洗過的一般;馬蘭花，蒲公英，金簪子等野花也剛剛破蕾綻放，不過稀稀落落，在茫茫的碧野裏顯得有些孤零和羞怯。
這群十二三歲的孩子，過去的整個冬天裏都被嚴寒禁錮在屋子裏，現在怱然來到春意盎然百烏飛翔的曠野，其歡暢若狂的情景可想而知。男生們像脫韁的小馬駒，在草地上撒歡，跳躍，翻跟頭，相互追逐；女生們三五人結夥滿地奔跑，有的采摘野花，有的捕捉蝴蝶，有的尋找雀窩，不時傳來她們銀鈴般的歡聲笑語。
劉明華和曹濱結伴在靑馬河邊漫步。他們兩個人的家境相差懸殊，曹濱的父親和兩個哥哥都是強勞力，家裏有三匹馬一掛車，租種地主的士地，是農民中的富裕戶。劉明華的父親是木匠，木匠鋪有活幹就去上工，沒有木工幹就找別的零活做，家庭收入沒有保障，隨時有斷炊的危險。兩個人的性格也不一樣，劉明華溫文爾雅，行亊拘謹，而曹濱塊頭大，嗓門髙，，喜好張揚，，但這些並沒有妨礙他們結成極要好的朋友。
青馬河是一條由西朝東流向的小訶，發源於大甸子西邊的老山頭，流到草甸子東邊的大白水。雨水季節還未到來，青馬河的河水剛漫過河底。曹濱丶劉明華下到水邊，用木棍把水攪混，想把躲在河床下過冬的泥鰍翻上來，攪了幾處大失所望，看不到泥鰍的蹤影。
他們爬上岸來，踏著綠草地朝前走，突然一隻兔子從草窩子竄出，流星般從他們身旁跑過。這可是富有刺激性的一幕，豈能錯過，兩個人呼喊著追逐上去，散在四處的同學也跟著呼嘨起來。兔子被四麵八方喊聲嚇懵了，東竄一下，西闖一下，最後在一個草窩子前停下腳步，頭埋在草窩裏，屁股蹶在外麵。曹濱急於亊成沒有顧及地上，結果腳底下一滑，摔了一個狗掄屎，劉明華卻乘機捷足先蹬，俯身把兔子捉到手裏。這是一隻初生不久的幼兔，隻有巴掌那麼大，背灰色，肚潔白，火紅的小眼睛不停的眨巴，顯出既溫順又不安的樣子，可愛極了。
劉明華的周圍站滿他的同學，似乎都對他手上的小生命發生興趣，有人想伸手摸一下，有人想從他手上接過去，都被劉明華用手擋了回去。
他忽然抬頭看到，簇擁他的人牆外邊的土坡上，站著三位女生，其中一位穿粉紅色上衣的是同班同學田玉傑，。
田玉傑家住在劉明華家的後院，他們是從小一起玩耍長大的夥伴。至到上二年級時，一次他們在院子裏跳圈，那是一種女孩子的遊戲，被同學們看見了。第二天劉明華來到學校，便被同學們圍著起哄，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從那次以後，他們才矇懂的曉得了男女應當有別的世俗，從此就不再在一起玩耍。
劉明華看到，田玉傑也正注目凝視他手裏的小灰兔，流露岀喜愛和期待的眼神。他推開眾人，走到田玉傑麵前，把小灰兔遞給她。田王傑喜悅的滿麵通紅，雙手接過兔子，緊摟在懷裏，低頭用臉頰撫弄著兔子的茸毛。
一個穿著黒緞唐裝的男生走過來，冷峻的看視小兔一眼，不吭一聲，上前一步從田玉傑懷裏把兔子搶過來。同學們都被他的粗魯舉動驚呆了，田玉傑開始也是一怔，很快轉過神來，氣的臉色煞白。
這位少年叫肖玉滿，是青山堡屯大地主肖希禹的小兒子。肖家有土地兩百多坰，騾馬數十匹，是城南一帶最大的地主。肖玉滿的大哥肖金滿是偽甲長，管轄城南七個屯荘。他的二哥肖銀滿在縣日滿協會任職，在縣城人和城南人的眼裏，肖家就是城南的一霸。肖玉滿仗著家庭權勢在學校驕橫跋扈，目中無人，同學們都遠避著他。
劉明華對肖玉滿早有不滿，從讀初小二年級下學期開始，老師便安排他們倆人坐同一張桌，從那時開始，兩人就爭持不絕。其實，老師這樣安排是煞費苦心的。
他們同桌的第一天，肖玉滿就用小刀在桌子和板凳中間劃一條橫綫，這是他們間的分界綫。以後每當劉明華不慎越界，肖玉滿不是用手推搡，就是用腳踹，而他本人從來不受界綫約朿，常常越界侵占劉明華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