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世的人經過土葬,每隔兩三年都要去撿棺材裏的骨頭,將它放到骨盒裏然後找個風水寶地放起來。大黃的爺爺不僅行動不便,有時候甚至連方便都不便,去撿骨頭生怕會掉進棺材裏,隻好吩咐大黃去辦。大黃不怕鬼,但是怕累,於是叫上我一起去挖墳。開棺的時候一股刺激性氣味迎麵撲來,腐爛的棺材裏露出一具骨架,骨頭上布滿黃色和黑色的汙垢,大黃說,他一點也不像我爸。
我說,你跟你爸長得一點也不像。
我們用衛生紙將骨頭一根根的擦拭幹淨,然後放進骨盒裏,有幾次我都忍不住要吐出來,大黃也是,但我看見他都咽了回去。我們將棺材清空,大黃爺爺的死訊就傳來,大黃差點因此掉進棺材裏。我心想,這棺材空不得啊。
爺爺死後大黃便成了孤兒,他媽媽有幾次過來想將他領去她改嫁的地方,我想我會從此再也看不見他。但他沒答應,我問他原因,他說,徐貝貝和你還在這兒呢。
爺爺死後,大黃的生活條件得到明顯改善,原因是村裏人覺得他遭遇不幸紛紛捐錢,加上他媽媽每個月寄給他五百塊錢的生活費,簡直要直奔小康。他家的泥土房子很破舊,每逢下雨牆壁就像是橫放的門,前後搖來搖去,逼得他隻好寄宿學校。沒有MP3聽王菲的一張專輯,或是抱個電腦看兩部日本黃色片子消磨路上的無聊時光,我選擇和大黃一起寄宿。過了一段時間徐貝貝也加入我們的行列,當然,不是加入我們睡的行列,隻是加入寄宿的行列。男女宿舍在同一棟樓,隔開的標誌是一條公用的樓道,好比朝鮮半島的三八線。住宿的人不是很多,因為學校認真貫徹“住宿”二字,隻提供住的地方,並不提供糧草,留下隻有餓死的份。宿舍很明顯是由教室改造而成,因為牆壁上還有沒有卸下的黑板。宿舍很大,床也很多,不過就住了三個人,我,大黃,還有劉芒。
劉芒曾用名有劉雪、劉皇,劉雪是他喜歡雪的時候起的,劉皇不必說,他想當皇上。隨著興趣的變化和知識的積累,他將這兩個名字進行推翻,鞏固劉芒這個名字的不變地位——他喜歡吃芒果。後來他就不讓我們這樣叫了,並且給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我不是流氓。劉芒家在學校附近,據他說住校是為了培養自力更生的精神,如果在這個學校住宿都能活下去,那以後不管在什麼惡劣環境他都能生存。小劉遊泳技術奇好,抓魚更是一流,我們都靠他從學校旁邊流過的小河打漁為生。
小劉有個缺點,就是死腦筋,認準的事不會改變。這個缺點很不好,因為死腦筋的人如果沒“腦筋”,那就隻剩下一個死字。有一次我們爭論法西斯是哪個國家,我說德國,大黃說意大利,劉芒說日本,徐貝貝則說了一個被我們所有人推翻的答案——羅馬尼亞,因為我們都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國家。
我們吵得無可開交,認為不能得出一個一致的答案時都不約而同的想到語文老師。語文老師先誇我們有不懂就問的精神,跟課本裏的孫中山一樣,然後說,這個問題很複雜,一時半會兒也講不清,這樣,老師明天跟你們說。第二天語文老師給這個複雜的問題一個簡單又合理的答案,說,法國,法西斯不就有個“法”字嘛。
當時我懵了,世界觀差點因此崩塌,老師的答案實在是合理得出乎常理,但我還是選擇相信。小劉則不,因為他小時候聽爺爺講故事,爺爺說日本是法西斯。經過兩天的翻閱書籍,他終於找到答案,他們分別是德國、日本、意大利,就連徐貝貝那個看似荒謬的羅馬尼亞竟也有半分的正確,因為它是軸心國,法西斯的幫凶,而法國是反法西斯。
小劉有一張從家裏帶出來的漁網,每節課下課我們都會去收一次網,到放學的時候我們就有足夠的魚吃。大黃對徐貝貝關愛備加,每次吃魚的時候都會刻意把“魚翅”留給她,說魚翅有營養。
徐貝貝說,魚翅都是骨頭,真弄不懂那些有錢人怎麼那麼喜歡吃。
徐貝貝經常跟我們去打漁,偶爾也會下河,那時候我和小劉的注意力就不在魚身上了,我們總是忍不住把目光瞟向她,特別是在她從河裏爬上岸的那一刹那,從她的領口看進去,可以望見一條很深的溝。大黃這時候就會拍著我們的頭說,朋友妻不可欺。
今天沒打到魚,我們坐著大黃的“自行車”去鎮上吃飯。“自行車”一次最多能帶兩個人,所以大黃先是帶徐貝貝和我,到鎮上後我再騎回來接小劉。這讓我很尷尬,因為大黃帶我的時候我坐在徐貝貝的後麵,我盡量往別的方向想,可是身體挨在一起總是忍不住有反應。我害怕徐貝貝有察覺,隻好往後挪不讓我們的身體接觸到一起,一大半的屁股經常是懸空著,痛苦不已。
吃完飯還是跟剛才一樣,大黃帶我和徐貝貝,不過這次我往後挪得太多,竟然從車上摔了下來。大黃騎出十幾米遠,徐貝貝才意識到我不見了,拍著大黃的肩膀說,停車停車,浩初掉下車了。
大黃急轉車頭,“自行車”橫停在馬路中間,我趴在地上揉了揉屁股,揮手說,我沒事。
大黃和徐貝貝都下了車,說,你是怎麼“坐”到的,這也能飛出去。
我苦笑說,意外,意外。
大黃將我扶起來,幫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然後說了句讓我寒心的話,走了,小劉還在鎮上等你回來接呢。
徐貝貝指著一輛隱藏在玉米地裏的摩托車說,咦,那不是我們體育老師的車麼,它怎麼會在這裏?
我一直覺得摩托車雖然有女式和男式之分,但還不至於像人一樣可以區別哪輛是誰的,驚訝的說,你怎麼看出來那是體育老師的車?
大黃說,你看那個排氣管,方圓幾十裏就我們體育老師的摩托車裝有兩個。
正說著小劉就冒了出來,大黃說,你怎麼過來了?
小劉說,你們怎麼才到這兒?我想先走著,等浩初回來接我的時候我也走了一段距離,這樣可以省不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