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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大朵的雲朵。月,圓而明亮。大地靜謐舒展。微風輕來,有幾分溫暖。時光輕柔的走過,帶著幾分世人難懂的憂傷。
這樣的夜晚,會誕生什麼樣的生命呢?窗外有微微的聲音,像破繭而出的某種生物,像海棠花落的簌簌感歎。
靜遠在深睡之中。春天的夜晚,他喜歡這樣的睡眠。睡眠之中的環境,相對他來說是一種安全。夢的驚恐和疏離,鬼魅和憂鬱都是一種超現實的虛化。會讓他的身體悄然變化,順利成長。
安卻醒著。月光跌落在雲層之外,穿過明淨的窗子,帶著晚春的香氣彌散在狹小的空間裏。安的臉頰有些溫熱,輪廓分明。內心狂躁又有幾分憂傷。從前他曾經夢到過自己的身體被剖開,塞入黑色的火種,然後被縫合。現在,他醒來,夢中塞入體中黑色的火種在此刻被點燃,火苗從剖開處外焰,有一種被灼傷的疼痛在血管裏傳遞。他需要一種外在的力量來抑製這束強烈的火焰。透過火焰,他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十五年的歲月。父親早喪,母親含辛茹苦,微薄的收入,拮據的生活。母子靠親朋好友的周濟來維持日子。他看到了處變的人情世故,滲透歲月的人情冷暖。他們母子的尊嚴被踐踏,被踩在泥裏。母親生性溫和,不漏聲色。他曾在夜裏醒來時看到母親坐在牆角裏哭泣,月光明亮,母親淚水晶瑩。。。。。。十五年,一切無法表現的苦難迫使他內心悄然的成熟。他暗自發誓,他要把母親丟失的東西在找回來。於是,他暗中較勁,他壓製和過濾掉了許多少年的本質,必須成熟。他的內心變得殘損,渴望獲得一種補償。
靜遠,起來。和我一起走。安在喚熟睡的靜遠。
體內被一種黑色的火焰燃燒,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的所控製。眼中是兩道明亮的光芒,射出異樣的色彩。內心被一種氣概重新編排,是一種無法控製的滾燙。
靜遠醒來。黑暗中,他的眼前有一道白光,倏地一下飛上窗口,在夜色中疾馳消散,沿著一條陌生的路徑,奔向遠方。像生命的本質,無法描繪和撲捉。
靜遠揉揉眼睛,內心一片惘然。不知為何?
和我一起來,好嗎。安說。
靜遠坐起來,借著月光,他看到安已經穿好衣服,坐在他的身邊。安拿起靜遠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
和我一起走,好嗎?安重複著。聲音很小,很幹脆,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靜遠沒有說話,開始穿衣服。三年的時光,他們內心情感的高牆堅不可摧。少年的內心純淨,相互信任,沒有猜疑。這裏,是他們的世界,是隻有他們才能體會的一種樸素的情感。
靜遠,是安的母親的兒子。是安的哥哥。
他們翻身下床。輕手輕腳。踩碎滿地的月光,推開虛掩的門。
春天的空氣,有幾分幹燥,很溫暖。他們走到門口的海棠樹下的時候,有大把大把的花瓣落下,散在他們的頭上和胸口。
靜遠,我們順著白沙河而下,去那片白金滿地的地方。我一個人去,有些怕,你必須要和我同行。我的胸口憋悶,心跳的厲害,仿佛我一張大嘴,心就會跳出來。靜遠,你為什麼不說話,你害怕嗎?隻要我們一直走,就能到達。
霧靄在夜色裏發藍。田野神秘。百草的氣味混在一起,是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山川沉默,雲朵破碎,鋪滿天空。星顆稀疏,像誰抖落在天際的心事,閃爍著難言的因果。
他們沿著河邊行走,腳步急促,目標明確。仿佛他們的每一步都是在抖落他們破碎的童年,極近得卑微。
少年的內心又素有向往,埋藏多年。時光如潮,卻不曾淹沒,且日益清晰,浮出心靈的高地。
小鎮已被他們甩在身後。回頭看時,燈光隱現,星星點點。安的內心又有一種對小鎮莫名的嘲諷,仿佛,他這一去,不在回來。他們深夜前行,去傳說中的白沙金的地方尋找財富。這個多年以後,自己都暗笑的行動,對於此時的他們來說,是追求一種深埋在內心的夢想,是從前那破碎的憂傷在心頭糾纏了太久,他們此刻所需光明,要做一種解脫,無比神聖。十五年的成長,給了他們一條向前的路,一段必須要跨越的旅程,尋找傳說中的夢境,就是一種幸福。今夜,心生翅膀,從此岸到彼岸。
白沙灘,你在哪裏。
十五年,兩個孩子從未出過遠門,幾乎都沒離開過小鎮。他們對外界的認識除了道聽途說就是影視。安的整個身心都在學習裏,許多外來的消息被他忽略。安有個表舅在省城,都未曾謀麵。但他知道白沙金這個地方,他聽說隻要找到那個地方,便會找到世界的財富。找到那裏,他和母親包括靜遠,就不會再有更多的苦難。白沙金,承載了他太多的幸福和美好的憧憬。
他們行走,露水打濕了鞋和褲子。看不到身後的小鎮。河麵漸窄,水位上升。初插的秧苗複蘇的聲音沿著山穀的地勢向內收攏,又擴散。月在天空裏,月光卻在逐漸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