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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遠從夢中醒來。
這是春天，海棠花開的月夜。
在同一張木床上，在靜遠的身邊，睡著另一個少年。安。
圓月明亮，月光輕柔。
轉側臉，安的臉龐在月色裏安靜，白皙，輪廓分明。
安的呼吸均勻的打在他的臉上。感覺酥癢。窗外大地的氣息混著百草的香氣沿著窗子的縫隙湧進來，一種異樣的感覺。
窗外，霧色輕起。山巒朦朧。白沙河水從上遊輕緩流過，水聲低泣。夜是安靜的，也是嘈雜的。一種極細極密的聲音彌散在整個空曠的原野上。不可捉摸，不知道它來自的方向，也無法知道它在哪裏消失。這是夜的語言。
是的，這是夜的語言。無論月色如銀的時刻還是漆黑的深處，夜的語言從未間斷。夜很寂寞，也很孤單，他也需要傾訴。隻是沒有人能夠破解夜的密碼，知道夜的語言。
夜，你能和我對話嗎?靜遠這樣的問著自己。
他坐起來。能清楚的看到窗外開得熱烈的滿樹的海棠花。花開得正好。像是誰從天空裏抖落的滿腹的心事，今夜掛散在葉與葉之間。
坐在時光的深處，靜遠能感覺到時光劃破肌膚，湧進血管在身體裏流淌的聲音。你長大了嗎？時間在和我們做著一個可怕的遊戲，沒有主動和被動的選擇，我們隻能前行。我們在強迫著成長。
八歲的時候，一場車禍奪取了父親的生命。七年過去了，肇事者查無音訊。母親早已改嫁。他隻有能生活在姑姑家，別無選擇。算上他，姑姑家四個孩子，生活異常拮據。他懂事聽話，且少言寡語。姑姑問他，為什麼這樣沉默，要有這樣的生活方式。他睜大眼，似乎沒有聽懂姑姑說什麼，轉身離開。他不喜歡哭，父親的死，母親的走，他都沒有哭泣，有人說那時候他太小，不懂得悲傷。漸漸的長大，他依舊沒有哭泣過。但他很喜歡睡眠，喜歡大段大段的睡眠。在沉睡的夢鄉裏，他感覺自己是一隻快樂又孤單你的小獸。他在叢林深處奔跑。樹枝打在他的臉上，露水沿著他的額頭緩緩下流，藤蔓劃破他的小腿，溫暖的血液滲出。
如果能永遠的這樣在叢林深處奔跑該有多好。
是大段的睡眠給了他身體足夠成長的外在因素。他的個子比表哥表姐都要高。唇間布滿細密的絨毛。皮膚略黑，臉龐輪廓分明。
自己真的長大了嗎？
圓月前行，移過窗子。把他和安都拋在陰影裏。窗外一地月光，屋內變得黑暗。明亮和黑暗就這樣咫尺，是光亮驅走了黑暗，還是黑暗淹沒了光明。
怎麼了，靜遠？
安也醒了。
忽然睡不著，就醒著。
我渴了。給我弄點水喝，好嗎？靜遠。
靜遠翻身下床。木床發出嘎吱的響聲，在夜晚裏那樣的清晰。
靜遠把水遞給安。安大口大口的喝著。水下咽的聲音在咽喉發出一種怪怪的混響，像山穀裏被拋棄的足音，踏向不知的方向。
靜遠，我剛剛做夢了。
我夢見你了。你從我身邊走過，又從海棠樹下走過。我喊你的名字，你卻不回頭。海棠花下落，落在你的頭和身上。你走到白沙河邊，就倏地一下不見了。我以為你掉到水了。可水流平靜，你不是落水了，你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