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時刻,淡薄恍惚的光,如同渡過湖泊的船隻,我總看著頭頂上永不熄滅的燈,搖搖晃晃,直到沉沉入睡,夢中的,是忽明忽滅,卻總也看不清楚的,你的容顏。
……
我擰幹了毛巾,注視著鏡中的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曾經的自信和誌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有的隻剩下鏡中僵硬的臉龐,還有心頭時而疼痛的酸澀。
外麵的天還蒙蒙亮,連清冷的路燈也未熄滅,走過小區的路,頭頂上遮蔽的枝葉,清晨的光芒從中吝嗇地滲透下來,走到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這個月已經幾次這個時間出門早就記不得了。
我來到了我工作的地方,那是一家還算有口碑有實力的婚慶公司,我走上樓,但是沒有開燈,這個時間點,沒有開燈,樓層之中就像是浸泡在墨色染料桶中一樣,死氣沉沉。
我一直坐在椅子上,注視著對麵的黑暗,我知道,對麵是一麵鏡子,隻是我看不到裏麵任何的東西。
燈光被打開,開燈的人似乎是被嚇了一跳,她用自己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良久,方才開口說話:“郭老師你嚇死我了。”
“嗯,早。”我微微皺著眉頭,適應著突然的強光,而我麵前,是明亮的鏡子以及化妝台。
女孩拎著化妝包走上來,幫我把化妝品擺好,嘴中還不忘和我寒暄說:“郭老師吃早飯了嗎?”
“沒有,等會兒忙完吧。”我如是回答說。
“每天都這麼早,快累死了。”女孩抱怨著。
我拿起濕布擦著自己的梳子,我是一個化妝師,男化妝師,我叫郭驍。
女孩拖出插線板,插上卷棒和玉米夾,然後咧嘴笑著走進裏麵的休息室,或許是去吃早餐了,她是我的助手,叫陳笑,她今年隻有二十一歲,原本在學校裏學的是酒店服務行業,後來實習結束便想重新找一份喜歡的活,至少現在,她雖然滿口抱怨,但是在這裏做的時間也有一年多了,人還算勤快。
這幾個月正是結婚的旺季,新娘一大早就要來化妝穿婚紗,所以我也必須起得很早很早。
我看著旁邊空著的幾張化妝台,其他的化妝師都比我進這家店早,所以他們安排的時間要晚,相對的,他們的助理也一樣晚。
樓下傳來踏踏的腳步聲,我深吸一口氣,對著裏麵的休息室喊了一聲:“笑笑,客人來了。”
“哦好的。”陳笑一邊嚼著早餐一邊走出來,小姑娘長得不醜也不漂亮,平平凡凡,也沒有上妝,除了眼圈有點重之外,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
客人走上來,兩名女性,這基本是標準配置,睡眼惺忪的新娘和幹勁十足的女伴,而且一般這位女伴也將是新娘今天的伴娘,不知是存在感作祟還是怎樣,女伴永遠比新娘興奮,好像是她今天嫁人一樣。
“新娘來這邊做。”陳笑手持著玉米夾招呼客人坐到我的化妝台前。
我麵無表情地打開粉底,然後轉頭望著鏡中的新娘,頭發很長,鵝蛋臉型,眼睛是雙眼皮,但是卻並不是很大。
我是個不太喜歡在工作時說話的人,更不喜歡笑,其實平時我還是挺愛和別人聊天說笑的,因此我還被顧客投訴過,覺得我態度太差,我也隻能無可奈何。
我幫著新娘塗抹粉底,遮蓋著她皮膚上的痘印,而陳笑則是分著頭發,開始燙頭發,我的速度一般都是不緊不慢,當初學習的時候,老師沒少罵我,覺得我不夠麻利,會讓人覺得不專業。
新娘的女伴在一旁幾乎沒有停過嘴巴,或是指指點點我畫的妝容,或是問問新娘要不要吃什麼,總之,那股興奮勁兒,依然沒有過去。
我不想和她說任何的話,陳笑知道我的習慣,所以幫著我在那裏搭腔,扣掉她時常粗心大意不說,總體來說,她還是比較讓我滿意的一個助理。
一直到其他幾位化妝師趕來上班,我也差不多畫完,將她們送走,然後會有第二名客人坐在我的化妝台前,有的時候,這好像就是一台流水線的生產機器,隻不過貨品是人而已。
我能夠聽到旁邊桌子的化妝師聲音溫柔地和客人聊天,能夠聽到女伴之間的尖銳交流,聽到金屬落地,卷棒隨意丟下的聲音,珠光豔豔的婚紗曳地的聲音……
很多很多,我像是感覺到了自己靈魂出竅,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注視著一切,眼前的一切,是巨大的弧形,如同電影裏看到的鏡頭畫麵,而聲音像是經過特殊處理過的一般,帶著回響,轟鳴不止。
“好了,恭喜你呀。”我把梳子放下,然後送走最後一名客人,翻過手腕,看著自己的手表。
“受不了,這日子沒法過了,我再也不想動了……”陳笑揉著自己纖瘦的手臂,軟綿綿地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