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某無名山穀內。
遼東這個地方氣候寒冷，已經快到驚蟄了，地上還有殘存的積雪，風弱的連葉子都搖不動，卻直往人的衣服裏鑽。楊鉉望了一下穀口方向，長空陰霾萬裏，一片沉寂，他默默從屍體上拔出了刀，走向下一個東江傷兵。滿地的血跡在山穀裏氤氳出濃烈的氣味，怎麼吹都吹不散。
一刻鍾前，這裏剛剛發生了一場伏擊戰。
去年東江國的年景不好，導致從秋天一直到現在，除了三九那段最冷的日子一直有各種各樣的東江人來打秋風。各個屯戍點雖然也有民團，但畢竟不是東江軍隊的對手，所以從過年後楊鉉一直跟著謝釗在燕郡和柳城郡晃來晃去，十五都沒在家過，然而就是這樣也擋不住那群蝗蟲。
今天大岔溝旁邊他們碰到了一股東江人，人數大約五百多，楊鉉帶著隨身的一團人馬迎敵，雙方激戰小半個時辰之後對方留下一百多具屍體潰逃，而在他們打算去到最近的屯駐點休整的時候，後麵又追擊來一隊東江人，約在六百上下。於是楊鉉決定，在途中這個山穀設伏。
“這幫人，戰鬥力都不強，就是多，滅完一波還有一波，跟大刀劈蚊子一樣，真是難受死個人。”左果毅都尉史大用一邊打掃戰場一邊埋怨，估計是沒搜羅到什麼好東西。
“東江國也是百十多個大大小小的部落組成的，有些大部落自己有存糧和富裕的牲畜，犯不著到邊界來送死。小部落遭了災走投無路，隻能出來搶，總比在家裏餓死好過。這些人說是士兵，其實大多數都是一年都拿不上幾次刀的農民，能有什麼戰鬥力。官府沒有糧食給他們，也就沒有權力去阻止這些行為。反正我們國內自顧不暇，東江也不怕我們來找麻煩。”楊鉉單膝跪地，注視著一具屍體的臉，那是一個男孩的臉，充其量隻有十二三歲，下巴還是光溜溜的，很瘦，估計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這些人運氣還算好的，能死在戰場上，那些在東江腹地的小部落，就隻能等死了。”楊鉉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泥，向自己的馬走去。
“全隊，停止打掃戰場，集合歸隊！”
聞令，剩餘的二百五十餘人快速集合，因為此地距離最近的屯駐點鬆子莊已經不遠，且死者數量不多，所以他們的屍體皆被裹放到馬背上係好，傷者進行短暫處理之後或騎或趴在馬上。為了照顧臨時增加的三十號傷員，楊鉉下令全隊繞路沿地勢較為平緩的沿河地帶前進。
二百多人馬在河畔慢悠悠地走了沒一會兒，史大用和趙斌兩個人對了下眼神，向前跑了兩步一左一右夾住楊鉉的馬。“大人，你這段時間好像不太高興啊。”右果毅都尉趙斌先開口了。
“少時父親教導我，七尺男兒應以保家衛國為榮，五年前我隨父從軍，每次殺到敵軍之中我都激動異常，好像身體裏的血液會發燙一樣。但這幾個月我絲毫沒有保家衛國的興奮。”說著他看了一眼史大用：“大用我記得你家裏很窮吧。”
“是啊，我家一共五個孩子，我是老大，父親在我十歲時就受了傷，瘸了一條腿。從那以後家裏的日子就越發艱難。要不是我後來從軍跟了大人你，家裏都要賣孩子了。”想起過去那段艱難的日子，史大用很是唏噓了一下。
“如果有一天你家裏也遭了災，走投無路，為了一家老小，活著和德行，你選哪個？”
史大用皺了皺眉頭，做了一會鬥爭，最後他放棄了，吐了口氣：“活著。”
楊鉉聽罷苦笑：“你多少還上過兩天學，聽過聖人之言，尚且如此，何況那些東江人。所以這幾個月我雖然手刃不少東江人，但我不怪他們，都是一幫窮苦人，如果能有三餐溫飽，誰會來把腦袋別到褲腰帶上。”說罷他看了看天“無奈這年景就像一片陰天一樣，讓誰都看不到希望。”
“大人你也別這麼說，陛下已經很努力了。上次父親去洛陽述職，回來和我說陛下才四十幾歲的人，頭發已經白了大半，每天都處理朝政直至深夜。”趙斌寬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