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看客，一個無情的旁觀者，冷眼看著這一幕和自己沒有任何幹係的鬧劇。
廣場的右側站著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個是一名中年男子，名為巫嘯天，巫家的現任家主，同時也是巫紫夜的大哥。另一個是一名花甲老者，精神頭很足，是巫家的大長老。兩人都是實力不錯的巫師。
巫嘯天和大長老正低聲交談著什麼，似是感受到了巫絕的注視，突然抬頭向他看來，銳利的視線宛如針刺，巫絕心裏“咯噔”了一下。
這時候，另一道柔和的視線打了過來，巫絕微微偏頭，看到巫紫夜突然轉過頭，看著他。
目光如水，溫柔的仿佛能將萬年寒冰都融化。唇角綻出一抹笑容，美麗又溫暖，就像吸飽了陽光的花瓣。
雖然妝容淩亂身處斷頭刀之下，她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她是世上最好的人，承載了世間的所有美好一樣。
嘴唇微微動了動，吐出幾個字。
明明隔著很遠，巫絕卻讀懂了她的唇語。
那是五個字。
好好活下去。
巫絕仿佛聽到了哢嚓一聲響，就像心裏裂開了一條縫一樣。
可能是受這具身體記憶的影響，他突然對巫紫夜產生了一種難言的痛苦之情。那痛苦竟然漸漸擴大，好像即將被砍頭的不是母親，而是他一樣。
他想，想必巫紫夜一定很愛巫絕，希望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吧。就像身為巫沐之時，他母親對他那樣。
他忽然感到臉上有些幹，有點像風吹幹了眼淚時的感覺。怪不得左右兩個大漢將自己壓得這麼緊，想必看到巫紫夜被押到廣場中央時，這具身體一曾有過一番激烈的掙紮。
巫嘯天又和大長老低聲交談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說：“時間到了。”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不算特別大，卻擴散到了整個廣場，應該是施加了巫力的效果。
一瞬間，嘈雜的人群安靜了下來，然而臉上的激動之色卻沒有消失。大家紛紛仰著頭，看向廣場中央的巫紫夜，眼裏帶著怨毒和快意的光芒。
巫絕皺起了眉。身為最初的作者，他比任何人都能明白在這個世界中，人與妖獸間的矛盾有多麼嚴重，彼此之間的仇恨又有多麼深。
一片靜謐之中，巫嘯天沒有看巫紫夜，隻是對著劊子手點了點頭。
“動手。”
劊子手咧嘴一笑，不知從哪裏掏出一瓶酒。大拇指彈掉塞子，仰頭咕嚕咕嚕地灌了起來，烈酒順著嘴角滑下。
幹掉最後一口，劊子手隨手扔掉酒瓶，酒瓶哢嚓一聲碎成了數十塊。劊子手提起一掌寬的鬼頭刀，“噗”的一聲將最後一口酒吐在了上麵。
緩緩滑下的透明液體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出刺眼的光芒。
卻因為鋒利的刀刃，光芒看上去十分寒冷。
劊子手提步上前，手起——
巫紫夜轉過頭，看向巫絕，露出一個美麗而溫暖的笑容，嘴唇翕動了兩下。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刀落——
笑容凝固。
“哢嚓！”
一片刺眼的血光閃過，巫絕心裏一顫，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臉色倏地蒼白如紙，嘴唇微微發抖。
即使上一世活到了二十二歲，他也沒有親眼見過如此血腥的場景，不由得感到十分難受。
刺耳的歡呼聲響了起來，大家緩緩揮舞著手臂叫好，和身邊人相互慶賀，說孽障終於被鏟除了，綺羅城的名譽從此可以恢複了。這幅喜慶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過年了。
巫絕感到胸口有些發緊。這一刻，他終於理解了“人心冷漠”這四個大字的含義。
同時，他也明白了，他若想以遭人唾棄的半妖身份在這個世界存活下去，必然要讓自己變得像柄刀鋒那樣淩厲。
……
他不知道巫嘯天是如何處置巫紫夜的屍體的。處決結束沒多久，他就被兩個大漢抓著送回了巫家，扔到了這間位於偏僻後院的小柴房裏。
此時已近傍晚，夕陽宛如一滴血一樣沉沉下墜，火焰一般的嫣紅籠罩著天際。巫絕就這麼呆呆地看著窗外，感到有些迷茫，又有些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