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尚陽宮。一抹曼妙的紅色纖影款款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漆黑的眸子深處不知何時染上了幾分與房間格格不入的深沉。女子隻是靜靜地望著銅鏡,沒有言語,鏡中之人僅僅略施粉黛,頭頂華冠,精美華麗卻不失大氣,三千青絲被綰成了一個漂亮的發髻,細長的金絲流蘇自鳳冠兩邊垂落,正隨意地披散在女子的雙肩之上,零落飄逸,卻難掩女子那足以魅惑人心的妖媚氣質。她輕輕扯了扯唇,纖手微動,拿起眼前的木梳,對著銅鏡有一下沒一下地綰起了長發。今天,是個大日子。隨著吹拂而過的微風,一股清幽的暗香撲麵而來。她的身後,站著一名容貌堪比日月星辰的俊美男子,他此時也正靜靜地看向銅鏡,像是在看著鏡中的人兒,卻又分明像是在透過她,在看著另外一個人一般,深沉的眸光之中掠過一抹複雜,卻也隻是瞬間的工夫,眼中的複雜之色便被攝人心魂的溫柔所替代。片刻之後,他才淡淡地抿了抿唇,揚起一抹連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淡淡笑意,輕輕地從她手裏接過那把木梳,隨即含著醉人的笑意,不聲不響地梳起了發來。印象裏,她自己是不擅長綰發的。想到這裏,男子唇邊的笑意愈發地溫柔了起來,手下的動作也不由愈發小心翼翼,那緊張的模樣便像是戀愛中的男子生怕一不小心傷了自己心愛的女子一般,叫人癡迷。溫熱的指腹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脖頸,她怔了一下,緊張的身子看起來顯得有些僵硬,卻沒見她有任何的動作,隻是靜靜地,看著鏡中那令她沉迷到不可自拔的男子,不說話。看著男子修長的手指輕柔地為自己梳理著這三千青絲,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將打了結的發扣一個個地解開,繼而理順,再用木梳一下一下地梳起,動作間是那樣的小心謹慎,仿若這頭發便是世間最為寶貴之物,她承認,她心動了。二人不說話,於是,偌大的尚陽宮內便隻剩下了烏發與木梳靜靜摩擦,以及二人交替著的淺淺的呼吸聲。女子看著他輕柔細膩的手法,隨即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不動聲色地閉上了那雙飽含深情的眸子。她沒有辦法說清自己此刻該是何種心情,原以為他不過是大富人家裏頭的貴公子罷了,自己雖出身花樓,卻到底還是這淮安城內出了名賣藝不賣身的清倌,橫豎不會讓他丟了臉麵便是。隻是,聰慧如她,任她千算萬算,也從不曾,也不敢算過自己到頭來愛上的男子竟就是這大越國出了名的薄情太子。薄情?她笑,笑世人的無知,他那雙眸子裏閃動著的分明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寵溺和溫柔,他是一國高高在上的儲君,身份尊貴無比,可那又如何,在自己麵前,他分明表現得如此深情,這樣的男人,你叫她如何能相信竟會是世人口中那樣的薄幸之人?想到自己隨那名喚作鍾離的侍衛一同進到這尚陽宮之時,她分明注意到了這尚陽宮中的婢女和侍衛們臉上那難以抑製的驚疑之色,她有些奇怪,自己的確是第一次到這皇宮裏來,但這太子後宮之中佳麗定然不少,如今不過是多自己一人罷了,他們何至於如此詫異不已?心下疑慮,趁著鍾離離開的空當,她也曾喚來侍婢,私下裏試探性地了解過一二。然而,讓她吃驚的是,不知為何,這尚陽宮的婢女便像是事先接受了命令一般,無論她問什麼,他們都隻是含糊其辭地便一言帶了過去,有的甚至直接當做沒有聽到,結果到頭來她問了半天卻連一句用價值的話也不曾聽到。“嫿兒,梳好了。”夏侯聿輕輕放下梳子,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之上,隨即微微彎下腰,盡量與她的視線保持在同一個水平之上,這才繼續道:“親自為你去學的,可還喜歡?”她這才如夢初醒,睜開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鏡中正對溫柔地對著自己笑的男子,嫿兒,究竟是誰?她蕭淑慎的性子素來便極為清高,然而偏偏就在這樣一個男人的麵前,她遲疑了,她害怕了,她害怕事實真如自己所想的一般,她害怕自己隻是別人的一個替代品,害怕明明他在看著自己,她卻隻覺得他隻是在透過自己看另外一個女人...她還清楚地記得,一品軒裏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分明是那樣的波瀾不驚,分明是那樣的淡漠不已,然而,良人難求,她甚至都打算好了,自己可以不向他要求什麼名分,隻要能讓自己陪在他身邊就好。可是,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就在自己打算賭上這最後一場博弈之時,他竟真的命人將自己從一品軒裏帶了回來。見她不說話,夏侯聿素來深沉的俊臉上少有的緊張,道:“你若是不喜歡,我可......”蕭淑慎打斷了他的話,柔聲笑道:“不...太子,慎兒很喜歡。”淡雅出塵的精致麵容,白皙的臉頰之上那如蒲扇般修長的羽睫微微顫了顫,隨即慢慢地張開,露出了那雙略微有幾分複雜之色的深幽瞳眸,襯上他為自己親手綰好的發髻,她竟有些感到心滿意足。可是,看著鏡中的自己,蕭淑慎又不由有了幾分恍惚,她以為,自己的容貌便是這世間少有的了,但一想到自己心愛男子心心念及的卻是那名喚作‘嫿兒’的女子,想到宮人們的欲言又止,她竟也不由得心慌和憤怒起來......驕傲如她,她蕭淑慎絕對無法容忍別的女人可能要與自己爭奪同一個男人的事實,任何人,都不可以!黛眉之下那雙清冷的眸子翻湧著不為人知的波瀾,不點自紅的櫻唇微微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嫿兒?我不管你是何方神聖,今日之後,我蕭淑慎才是這大越國名正言順的太子妃,早晚有一日這個正妃之位也會是她蕭淑慎的,自己絕對有這個資本能將你從太子的心中一點,一點地都給抹除!“喜歡就好。”夏侯聿直接忽略了她的自稱,隻是看著她,不自覺地鬆了口氣,繼續道:“福公公,宣吧。”福公公恭敬地作了一禮,待蕭淑慎照例下跪,這才打開早已預備好了的聖旨,高聲唱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蕭淑慎端莊賢淑,性資敏慧,率禮不越,今特封其為我大越太子妃,欽此!”“民女蕭淑慎,謝主隆恩!”蕭淑慎顫抖著伸手,接過福公公手中的聖旨,臉上是抑製不住的喜悅之色,襯得此刻她身上的大紅嫁衣愈發耀眼奪目,有種攝人心魂的魅惑之感。福公公見狀不由輕蹙了蹙眉,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太子爺,有些不解他此舉的用意。他雖時常陪伴在萬歲爺的身旁,可對太子之事也是有所耳聞的,眼前這蕭淑慎分明隻是一名卑賤的花樓女倌,無論是身份還是氣質都絲毫比不上綰姑娘,太子爺為何還要將她帶回尚陽宮,納為太子妃?“起來吧,”福公公注意得到的,夏侯聿自然也同樣注意到了,眸底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厭惡之色,隨即他卻是不動聲色地收斂了心神,緩緩伸手,輕輕將蕭淑慎扶了起來,這才淡淡道:“我還有事情要忙,晚些再來看你。”“慎兒...恭送太子!”蕭淑慎眼底閃過一抹異色,心下雖有些不願,卻又不敢違背夏侯聿的意思,隻得乖乖福身,眼睜睜地看著夏侯聿從這尚陽宮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