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站在大漢城堡前的心律(1 / 3)

站在大漢城堡前的心律

人文酒泉

作者:霍軍

奢侈的大灣城

金塔很闊氣。

比北京闊氣——想一想,紫禁城的前身頂多是元大都,現在供人們說道的也就是明朝的框架清朝的修補,而眼前的金塔,一條從《山海經》和《史記》裏邊流出來的黑河,旋舞在的戈壁灘上;河邊,赫然兩座恢弘的漢代城池,夾持著這條血氣旺盛的沙漠大動脈。

東大灣城,西大灣城,兩千年了,依然挺挺地站在在巴丹吉林沙漠的邊緣,奢侈,豪華。

這是曆史的氣派——當年造城的軍爺,我還能聽見你夯土的聲響啊。

天下有幾個現代都市可以這樣奢侈?

雅典有帕提農神廟,不說了。羅馬有鬥獸場,也夠氣派。開羅有拉美西斯神廟,石柱雄偉,派頭十足。但是,有多少縣城可以一下子擁有兩座大漢天驕漢武帝的城池?

人聲喧鬧的地方多的是婆婆媽媽,雞腸狗肚,小心算計,因而古來許多名城古跡,在繁華都市,在市儈擁塞的街巷,在衣著鮮麗聲色犬馬的人們麵前消失得無影無蹤。你看得見,這些地方古玩市場更發達,這兒有一塊漢磚,那兒有一片秦瓦,曆史就變成了商品,被人們彎彎曲曲狹窄幽暗的腸子消化成了實實在在的票子;城市就變成了擁塞喧鬧的交易所,被巨大的玻璃幕牆晃得亮豔淺俗,那裏還容得下頹垣斷壁,漢家陵闕?

唯有戈壁灘,素淨,寂寥,西風蕩蕩,日日清掃,浩浩乎平沙無垠,這才擱得下兩座漢朝的城池。唯有巴丹吉林沙漠,清潔,單純,這天造地設、不計空間尺寸的博物館,這才可以存得住形製俊偉的古物。唯有金塔的黑河,千載旖旎,於無人處獨自嫵媚,幽蘭自芳,這才配得上如此兩枚樸拙大氣的耳環。

讓戈壁的風磨蝕了兩千年,大灣兩城,真有了玉的潤澤,金的輝煌。它們夾水而立,清晰地展現著當年漢家壯夫的戰略構想——控扼黑河,封堵北峽。

因此,萬夫莫開。

因此,兩千年時光向它們致敬,大唐詩歌向它們頂禮。“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蓬草翻卷,鴻雁翱翔,都是為給這居延海邊的黃土城堡渲染氣氛——這是英雄的邊塞,這是男兒的跑馬場,這是用熱血作畫的、尺幅不限的紙張。

因此,荒原無邊,潔淨高雅,唯兩座城,如漢印,安安靜靜擺放在絲綢古道上,給時間押上篆章,給曆史留下鐵證。

作為一介遊客,我感到了邊塞的力量。邊塞,守衛著國家,守衛著耕作者的安寧,也守衛著我們的曆史感覺。

在大灣城裏獨自遊蕩,我還感到無比安詳——漢家的城牆,依然足夠圈攏我散漫狂躁的心,讓它漸漸寧謐,酣醉於曆史的醇香……

觀東西大灣二城有感

秦關漢塞絕天下,武帝邊城藏金塔。

曉鬟並立舞黑水,明璫雙搖媚黃沙。

邊塞孤僻閨閣幽,戈壁宏闊館舍雅。

珍奇從來藏險遠,天高地迥最宜家。

肩水金關遙想

肩水金關出土漢簡數量居全國之首,有一萬兩千四百七十二枚!

聽金塔的文史專家李國民、桂發榮先生這樣自豪地宣告,我跟著他們一起驕傲。

站在黃泥築成的城堡裏,想想這些簡牘,都是曾經棲居在這裏的漢家戍卒的手跡,誰能不怦然心動?

想象一下:我就是那個戍邊的都尉,帶著一群長安來的漢子,到了這孤絕之地,把簡陋的被褥鋪在黃土墩裏粗糙的床鋪上。

我夜臥蘆席,輾轉難眠。

我登上障頭,看月下黑河靜流。

我聽西風馬嘯,冰河碎裂,秋雁聲遠。

我嗬氣成白霧,長髯結冰霜。

我細數居延海子的鱗浪,遙想霸陵橋畔,渭北春天,垂柳依依,梨花如雪,杏花蜂繞,碧流纏綿。

我在沙塵遮天的日子,想著清明節裏,踩著青草,一家人到終南山下掃墓。爺娘呼喚,嬌兒亂跑,豔陽在天。

我在大口吞咽戈壁的幹燥時,想起曲江的清澈,古井的芬芳,還有,沿著桑陌款款而行的那個叫做秦羅敷的女子……

我心欲狂——燕然未勒,歸鄉無計。

我是那個日複一日與單調的烽火台相伴的單調的都尉。

我渴望胡馬鋪天蓋地而來,鐵甲鏗鏘撞擊,壯士的頭盔在寒涼的月光下熠熠閃光。然後我讓一腔熱血洶湧出擊,如黑河春潮,黃河巨浪,染紅這平淡無奇的荒涼。

可是我是那個是什麼事都沒有遇到的軍人。我是那個渴望把頭顱祭給紅彤彤的落日而隻能瞧瞧夕陽西下的戍卒。

我在金關上荷戟徘徊,按劍獨立,仿佛被整個世界遺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