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好說話卻在這件事上針鋒相對,實在把金淡澹氣了個不輕。大小姐跑到老爺夫人麵前告了一狀,第二日早起,金府上下都在議論少夫人和錢家公子曖昧不明的關係。

佳肴受慣了白眼,卻不是個怕事的人,金淡澹要把自己未婚夫和哥哥的名聲弄臭,與她何幹?

倒是金淡泊生了大氣,拉著妹妹到她麵前,逼著金淡澹和佳肴賠罪。

他說:“佳肴,我知道你和如謙一清二白。淡澹說的話你我都別放在心上,也別和她一般見識。”

他的手溫熱有力,握著她的,他的目光繾綣,牢牢鎖住她消瘦的臉,眼中盡是憐惜。佳肴因為喝藥之事冷下來的心,又不覺暖上來三分。

她有理由再相信金淡泊一回。

入夜後,佳肴偎在金淡泊懷裏,忍不住就說了實話,把有關麝香的疑心翻出來仔仔細細問了一問。

金淡泊起先不說話,隻是攬著她腰的手又加了三分力道,勒得佳肴有些疼。半晌,聽得一聲緩慢的歎息。

“肴兒,你體質陰寒,上次落水更傷了身不宜受孕,須得慢慢調理。”

語調沉痛頓挫,加上金淡泊的眼底夾雜的內疚和情深,由不得她不信。

佳肴暗悔自己不該疑心,想起金淡泊素日裏的溫存和對她的好,禁不住又悔又傷心。她默然低眉環抱住金淡泊的腰,一聲“夫君”哽在喉間,鹹澀不已。

{四}

和金淡泊之間的關係,便又甜蜜如初,甚至更勝從前。

佳肴依舊私下和如謙聯係,隻是臨時催吐的藥,換做了滋補調理的,雙管齊下,早些養好身子。

她的臉上帶著甘甜的微笑:“如謙,我和金淡泊算是各自不辜負。你將來娶了金淡澹,也算抱得美人歸,我們也算皆大歡喜,各自有歸宿了。”

然而錢如謙卻像總有心事,自知道金淡泊給她用麝香之後,平日裏見他,也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

他說,佳肴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金家人都不是好對付的。

佳肴點了頭,小小聲地對錢如謙說。

“你的婚期近了,這段日子我們便不要相見了——於你我的名聲,都不好。”縱然她明白錢如謙的情,縱然她一顆心裏真正牽念的是錢如謙,卻到底,也不能平白辜負了金淡泊。

造化弄人,隻當有緣無分了吧。

“鄭佳肴,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娶金淡澹!”

錢如謙沒頭腦地甩出來一句,連額頭也暴起青筋,很是生氣的樣子,佳肴噤了聲,低下頭去,險些把嘴唇咬破。如謙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心下不忍,終究還是“嗯”了一聲。隻好叮囑她,務必要把如今吃的藥偷出來給他找人看過。

佳肴回去,趁人不防把藥罐中的藥渣偷了一半交給如謙。為了避嫌,兩人便沒再會麵。

半個月後便是婚期,按照習俗,嫂嫂要親手給小姑縫製嫁衣。佳肴裁了大紅的蘇緞,專心繡起鴛鴦戲水來。金淡泊知道她要閉關,就反複交代她不許夜裏對著燭火費神,白天也不來打擾。

這一日下午,佳肴繡得久了,神思怔忪在繡架前舉著針發呆。驀然間聽得門“嘎吱”一響,嚇了一大跳。

“如謙?你怎麼來了?”

錢如謙抬手指了指窗外,正大院裏蒙著紅紗的彩禮正魚貫而入。佳肴心中了然,轉頭叫丫鬟進來倒茶,卻是半天沒人應聲,隻得苦笑著親自幫他倒了一杯。

“她們也就知道欺負你。我一路走來,除了院子裏灑水掃地的,走廊上連個人影也沒有。”

佳肴不想說這些,便說:“別寒磣我了,還不快去見你的未來娘子?”她拉長了語調打趣,“想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才巴巴兒地親自跑了來吧?”

錢如謙擺擺手,在屋裏子來來回回走了幾趟,終於一臉凝重地停在了佳肴麵前。

他沉聲道:“我來是特地為了告訴你,金淡泊那藥千萬不要再吃了。”

佳肴臉上的笑意不覺僵住。

“那藥……藥力陰綿,長久下去不僅僅是讓人絕育,更會令人神誌退化如癡呆。”

手中的繡花針一抖,直直刺入指尖,一滴鮮紅的血珠滾出,悄無聲息沁入鮮豔的大紅嫁紗裏。

佳肴的第一反應是不信。

金淡泊,她的夫君,一向對她千般關照,百般體貼。整個金家她被公婆不喜被下人不敬,就隻有他一直死心塌地對她好。她的發間還戴著他早起時親手插的玉釵,她怎麼可以懷疑他?

她死死扣著錢如謙的手腕,啞聲道:“你胡說!金淡泊一直護著我,他不會害我!”

“那我也一直護著你,我會害你嗎?”如謙對著她吼。

佳肴軟倒在椅子上:“我不信!我要去問問他,我要他和我說明白!”

“別傻了!”錢如謙伸手按住她,“金淡泊口蜜腹劍,被他知道你知曉了內情,不知要怎麼下手害你!”他咬了牙附耳過來,“你還記得伯父案子的冤情嗎?伯父的遺物裏有你們家的祖傳食譜,他可有問過你?”

佳肴沒心思聽他說話,幾番掙脫不開,眼淚便如珠子斷了線,一顆顆滾落下來。錢如謙正待和她細說,心急火燎間,卻聽外頭的門忽然“哢嚓”一聲落了鎖。

如謙腦中一凜,立時去推窗,才發覺窗戶也被什麼卡住了,拚盡全力隻能搖出一絲縫來。

他頹然坐下來,卻見佳肴丟了魂似的站在那扇被鎖住的門前,臉白如紙。

{五}

春寒料峭的時節,佳肴坐在窗前輕撫著那件大紅嫁衣。這上麵的鴛鴦圖案被她拆了繡,繡了拆。

有丫鬟進來扔上一盤果品,輕蔑地瞥了她一眼,又自顧自地出去。

在她們的眼裏,她儼然是一個棄婦了。

佳肴看著那果品上端端正正貼著的“囍”字,淡漠地揚起了嘴角。她知道,這是金淡泊要納妾了。是啊,妻室不能生育,又被傳出不貞,自然要納一房千嬌百媚的妾室才好。

不知不覺,淚又滂沱了臉頰,佳肴連忙把手中的嫁衣擱在一邊。上回出事之後,錢如謙辯白無果,被金家取消了婚約,這件嫁衣也就一並成了笑話。

胸口有些悶悶地疼,她想起錢如謙同她說過的祖傳食譜,想起昔日金淡泊的軟語問詢,想著想著,突然驚醒過來,心裏霎時涼了個徹底。

難怪金淡泊平日裏對她陪嫁的首飾那麼感興趣。

爹爹有一本食譜秘籍是不錯,她嫁過來時帶的東西太少,除了陪嫁的首飾,幾乎不剩什麼。按說金家也並非靠廚藝出身,食譜要來也沒有用。於是嫁過來這些日子,她都沒想過金淡泊會因為這個算計她。

小妾進門的前一天,佳肴穿著成親時紅豔豔的嫁衣,推開了書房的門。她的夫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溫柔地笑了。

“肴兒,我知道你不開心,可這也是不得已。你別恨我。”

佳肴靜靜地和他對視,半晌竟笑出了聲。金淡泊,你每日裏這般對著我笑,難道就一點也不會感到厭煩嗎?

她搶在他說話之前開了口:“金淡泊,我手中有爹爹祖傳的食譜秘籍,你可想要?”

金淡泊抬眼看過來,卻是不語。他手中把玩的銀鐲,正是她的陪嫁之一。

佳肴瞟著他脆生生一笑:“你讓我吃藥,想我形如癡呆,不就是想問出這本食譜?我的鐲子上沒有藏什麼秘密,不如你陪我去花園裏放風箏,我就把秘籍給你。”

她的夫君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半晌,依舊笑得溫柔:“肴兒說什麼我聽不明白,不過既然肴兒想放風箏,我自然要陪著。”

這一次,換金淡泊落了水。他牽著佳肴的風箏助跑,被她咯咯的嬌笑引過去視線,沒顧上腳下的滑膩。

金淡泊不會水,佳肴伸給他一根竹竿跑去叫人,直過了半個時辰才回來。鬢發鬆亂,說是路上絆了一跤,崴了腳。

這時節花園裏草未青柳未綠,水卻凍人得很。金淡泊抱著被子一陣猛咳嗽,當晚便是重風寒,婚期也隻得往後推。

佳肴被婆婆罰著在台階上跪了一天,心情卻大好,路上見丫鬟端了藥往屋裏送,便湊上去道:“我拿去給相公吧。”

丫鬟滿眼提防,耐著性子同她解釋,太太吩咐了要直接送到少爺眼前。佳肴依舊笑得開懷:“那一同進去,夫妻一場,我看著他喝總行吧?”

金淡泊的風寒很重,房門前遮著厚重的布簾,不能露一絲風。佳肴走進去,隻覺得沉水香的氣味越發重了,不由得微微屏息。

她看著金淡泊的丫鬟端起藥碗,拿銀針探了再一勺勺喂他喝下,半晌沉吟。

{六}

佳肴沒有再去見金淡泊,隻從丫鬟的議論中得知,少爺的風寒日漸嚴重,已經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了。

想來,也剩不下多少時日了。

佳肴在廚房中給自己熬著一碗牛奶燕麥羹,快意一絲絲隨著甜香蕩了開去。她擰開籠在袖中的描金小瓶,鉤起些許晶瑩的膏體,藏在纖長秀氣的指甲裏。

不遠處有專人看守著金淡泊的藥,藥吊子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被扇子搖散,很快又聚攏起來。佳肴淡淡看了一眼,轉身去拿碗。

碗櫃的最底層放著金淡泊的藥具,藥罐、藥碗、端藥的盤子和喝藥的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