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知了叫得沒完沒了,聽的人心裏越發煩躁。趙媼望著逐漸沉下去的日頭,拿著蒲扇“呼呼”地扇著,卻越扇汗越多,心裏也越發煩悶。

今日又跟女兒吵了幾句,不為別的,就為一個“錢”字。想起錢來,趙媼更加火起,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兒,輕輕罵了句“不孝的死丫頭,難得李賈看得起你,你還拿喬,以後都喝西北風去,看你還是否這般傲氣!”

話雖如此,她卻也不敢真跟女兒翻臉,這小丫頭性子太烈,五天前南來的王賈看上她,欲買了她做妾,她嫌棄王賈年老貌醜,更兼一口大黃牙,口臭難聞,寧死不從,一頭撞在柱子上,當時就頭破血流。王賈又驚又怒,隻得作罷。趙媼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哭得肝腸寸斷,卻還要為她延醫用藥。她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全靠女兒跳舞養家,如今沒了收入,反而多了支出,很快便捉襟見肘。正為錢犯難呢,便有個李賈前來求見,說是久仰趙姬舞姿出眾,特來拜望。趙媼犯難地說出女兒受傷休養,不能獻舞的實情,對方並不相強,反而一副十分擔心的樣子,提出想親自探視趙姬。

趙媼看他衣著光鮮,雖不算十分英俊,卻也稱得上相貌堂堂,觀其年歲也不過二十五六光景,說話又和氣,料想不至於惹女兒討厭,便進來與女兒商量。誰知這小丫頭裝癡做傻,任憑趙媼好話說盡,也不肯開口說一個“好”字,隻是冷冷地望著她,望得她心裏一陣發毛。

這般光景,自是不肯了。

趙媼瀉了氣,嘴裏嘀咕著,向外屋走去。一見到李賈,她便擠出笑臉,道:“難為您一片心,隻是小女現下正睡著,我看她頭上又滲了些血出來,看著怪不吉利的,目下實在不宜見客,請萬勿見怪。趕明兒她好些了,我讓她親自出來拜謝!”

李賈低頭笑道:“是我太唐突了。既然趙姬眼下不便見客,李某就此告辭。”說罷,他拱了拱手,便轉身離去。

趙媼深恐得罪了客人,忙陪著罪送客,口內不住說道:“今日之事,您大人有大量,必不會見怪。過幾日小女大好了,定讓她獻舞賠罪。您可一定要來啊,一定要來啊!”

李賈行至屋外,又朝她拱手拜了拜,笑道:“這是自然。趙媼請留步。”說罷,轉身便走,身後趙媼兀自喊著:“一定要常來啊!”

送走了客人,趙媼回到女兒房內,念叨道:“上次那位王賈形容猥瑣,你嫌棄他也還罷了。今天這位客商可是英俊年少,你便見他一見,於你何損?”見女兒不說話,隻是瞪著她,便湊過去,歎道:“你莫非是嫌棄商人地位低微?阿雪,咱們娘倆的身份,能嫁於商家為妾,已是很好了,你不要眼高於頂。”一麵說著,一麵伸手去摸趙雪的頭發,豈料她猛地偏頭避過。趙媼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內雖然不喜,見她臉色蒼白,額頭血跡斑斑,隻得忍了氣,默默出去。

趙雪見她離去,眼角終於滾下幾滴淚珠。她心中一陣悲涼,母親適才所說,何嚐不是她心中所慮?似她這般身為下賤,便是再有傲骨,亦不過如那風中絮,雨中萍,浮沉半點不由己。嫁作商人妾,商人來來往往,並不在一地久留,離去時常將姬妾轉賣他人,隻圖個好價錢,哪管姬妾死活?若如她母親年輕時一般被轉賣到豪門為家妓,那便更為淒慘。思來想去,越發覺得愁苦萬分,隻恨不曾撞死。

然而既然未死,便隻好勉力活下去。要活下去,總免不了穿衣吃飯。她們母女歇了這幾日,錢財已盡,趙媼正在犯愁,卻有天降小財。原來,那李賈卻是個多禮之人,竟遣了下人特送來三匹絹,兩盒點心,口稱“昨日冒昧前來,驚擾了趙姬養病,心內實感不安,故而送些薄禮,略表歉意,改日定要親自登門致歉。”趙媼這等深諳風月之人,如何不懂他的用意?略推了推,便收下了,心道:“總算天無絕人之路,接下來一個月是不用愁了。隻是小丫頭性子太強,需得好好勸她才是。”當下攜了禮物入內屋,對趙姬誇道:“你看,天下竟有這般知禮之人。昨日你怠慢於他,今日他反倒送了這些東西來致歉,倒叫我心中過意不去。若不為給你抓藥,我定不會平白受這人情。如今可該怎麼答謝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