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眼神黯淡下來，眉宇間挾了惆悵：“是啊，打小身子骨就弱，成天抱著藥罐子，這不能吃那不能碰，渾身上下盡是藥味兒，散都散不開。”
她想起那時候，最羨慕的事情就是看著南喬蹦蹦跳跳的在院子裏跑啊叫啊，那樣活潑，那樣明媚，而她自己卻是身上軟趴趴的，沒有力氣。她偷偷翻牆出去，和一群男孩子瘋跑回來，被父親狠狠置了家法，隔日她又跑出去，和隔壁那個潑皮賴兒打了一架，身上的羊皮小衫兒被扯破，頭發亂糟糟的沾著泥塵土屑，臉上卻是掛著打贏了勝仗般驕傲的笑。那一次父親真真是氣壞了，把她扔進書房關了三天。可是她卻羨慕極了，心也跟著飛到了那高牆以外。明明就是一母同胞，明明就是一塊兒出來的，為什麼單單她卻生了這樣孱弱的身體？連跑跳這樣的小事都成了奢望？最後又眼看著她去俄國，去了外麵那桃林柳綠的花花世界，她還是隻能羨慕，這一身的殘病幾乎把她禁錮在了這深宅大院裏。縱然父親母親對她百般疼惜，又怎知她心裏生出的堅硬翅膀？所以當父親拿這樁婚事來詢問她的意見時，她隻輕輕點了點頭。
沈南喬伸出手抹開她擰成團的眉，安慰她道：“碧落，雖然老天爺奪去了你的一些東西，但他還是厚待你的呀，你看你生的這樣美，像極了媽媽年輕的時候，爸爸不是說了嗎？媽媽是晚清沐王府最後的一位小格格，當年不知道多少的王孫貴族都偷偷喜歡著媽媽呢。我看你這模樣竟不比媽媽差一分的。”
雖然是雙胞胎，但沈南喬長得更像父親，清秀文雅，沈碧落更似母親一些，眉目間多了幾分美豔。一個清澈靈動，一個柳眉杏腮。
“碧落，那個程天霖…你真的願意嫁給他嗎？”
還是把壓在心口的話說了出來，剛回來那會，初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也是極吃驚的，不知怎的，想到那雙淩厲的眼睛，心口就一陣一陣的發悶。
“我不知道，他是北地十一省的統帥，擁有著無尚的權利，我隻是不想讓父親和母親為難。”
“碧落，現在已經是民主的時代了，你要是不願意，他也不能胡來的，況且還有大伯，我們都不會讓你受委屈的，如果你一個人去了北地，他要是欺負你了可怎麼辦？”她急急的想要知道她的真實想法，她不信她會願意千裏迢迢去嫁給一個她見也沒見過的人。
她幽幽的望著一處出神，她願意嗎？她真的不知道，可是這樣一沉不變的生活她過了十八年，她想要給自己的人生留下一點點不一樣的際遇，就像南喬當年堅持著要獨自一人去俄國一樣。這也或許是老天給她的最好安排。窗外飄來斷斷續續咿咿呀呀的唱腔：
…是誰家少俊來近遠，敢迤逗這香閨去沁園，話到其間靦腆。他捏這眼，奈煩也天。咱歆這口待酬言。
咱不是前生愛眷，又素乏平生半麵，則道來生出現，乍便今生夢見，生就個書生，哈哈生生抱咱去眠。
……
她搖搖頭：“南喬，打小我就羨慕你，你身體健康，天不怕地不怕的，誰都敢惹，什麼都敢做，而我卻不能。現在我想再遂一次天意，管他是福是禍，我都認了。”
夜漸漸深了，戲台上又換了唱詞，在這最後分別的夜晚，沈南喬和沈碧落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像小時候一樣，頭挨著頭，手拉著手，細碎的說著從前，漸漸的就沒有了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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