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跑回家,路上的積雪蕩起一層層的白沙,似從天幕下潑濺而來,遠遠的,我就看見母親又正站在梅花樹下,也不知道在看什麼,風刮過她的衣袍,浮似清風,飄若柳絮,我鼻子裏一酸,若不是我的出生,母親原本的身子一定很好的。
以前,我也好奇的站在母親站過的位置,往下望去,不是廊簷就是青山綠樹,並無異常。
趙叔叔給母親裹了裘袍,那裘袍順著她身子落在地上,揉成一團,我也不明白,趙叔叔這麼疼母親,怎麼會不是爹爹。
趙叔叔一把打橫將母親抱進了房裏,母親還要掙紮,趙叔叔死死將母親摁在椅子上,說:“你這女人,脾氣還是和以前這般強!”
母親最後不在掙紮,趙叔叔單膝跪在地上,替母親脫下靴子,然後小心翼翼把她的雙腳放在熱水裏,母親的腳已經生出許多凍瘡來,碰到熱水,微微的皺眉。
我慌了手腳,生怕他們看到我回來,隻得避於門後,母親今天的麵色蒼白得有些嚇人,似乎又比昨日清減了不少,長發如煙如霧的傾斜了下來,眉頭微微的皺了皺,清冷的眸子定定的看他,然後問:“趙邑辰,十年了,你如此值得嗎?”
原來趙叔叔叫趙邑辰,這麼好聽的名字,不像我,柳楓,柳風,飄著飄著就沒有了。
趙叔叔邊替母親揉搓她的腳,然後替她擦幹,又替她裹了一張毯子,把她整個身子都裹了進去,“隻要是你,便值得!”
母親的臉色變了變,眸底裏湧上深深的悲哀,怔怔的看了趙叔叔的眉目,然後趴在他的肩頭,嗚咽不停,她哽咽道:“你怎麼這麼傻!為什麼這麼傻!”
“因為你這麼傻!”
等母親哭夠了,趙叔叔才端起桌上的中藥,小心翼翼的用勺子遞到母親的唇邊,熱氣熏在母親的臉上,她看著趙叔叔,終是笑了笑,從錦被裏伸出手抗拒道:“如今,我早已是腐朽之軀,即便是喝再多的藥,也是藥石無靈。”
“隻要能醫好你,哪怕是傾盡一切,我也在所不惜!”趙叔叔的手顫了一顫,而後堅定的說到。
母親的唇角牽出一絲破碎的笑意,依言乖順的把藥服下,他伸手拭了拭母親嘴角的藥汁說道:“你不信我說的?”
她沉默了片刻,幽幽一歎:“你要是不遇上我,便不會如此,我若不是遇上他,也不是如此!這世間總是定數,趙邑辰,我若是死了,你就從此忘了我吧!”
他的眉遽然一抖,似被寒氣凍傷,而後他輕笑兩聲,擁住母親的肩說:“說什麼呢,孩子話!”
母親要死了?刹那間,涼意直透人心底裏,手足俱軟,我踉蹌著邁出步子,跑到雪上撿起那一襲被母親扯下的裘袍,大哭了起來。
稀稀疏疏的紅梅,殘喘著最後一點氣息,隻留下空落落的枝頭,在最高處晃動,春日清寒微風,踏過梅林,梅枝兀自輕顫,暗香浮動,飄在趙叔叔的衣袍之上,淒涼無比。
母親終究是沒有挨過那年的冬天就沒了,到死,她也沒有告訴我,爹爹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