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外又響起了貢開宸的叫聲:“宋海峰!”
是他!
宋海峰一下站了起來,呆了一會兒,慌慌地收拾一下衣服和頭發,又去略略地整理了一下床鋪和桌子,走去開門。
臉色明顯蒼白。神情明顯僵硬。無限的委屈和極度的忐忑,在絕望和掙紮中來回探尋生路。但從表麵看,應該說還是平靜的,嘴邊也總在掠過一絲絲淡淡的苦笑。好長時間不說話……“沒什麼話要跟我說?”貢開宸問。
這時,在樓上的一個房間裏,專案組的幾位同誌正通過一個監視器在密切注視著他倆的談話。他們在監視器裏看到宋海峰是這麼回答貢開宸的:“……我還有什麼可說的?還有什麼必要說?當時要處置大山子冶金總公司屬下的一些中小企業,張大康通過一些人來找我……”
貢開宸問:“通過誰?”
“通過一些人。”
貢開宸問:“通過修小眉?”
“……這您就別問了。他通過一些人來找我,希望我能為他在大山子總公司之間搭個橋,他想收購一部分中小企業……我覺得這個做法,都是符合當時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黨委用紅頭文件批準的政策的。”
貢開宸問:“中央政策的基本精神是什麼?要在這種收購和參股中,使國有資產保值,增量。但是當時,大山子卻流失了六七個億的國有資產。”
“我隻是介紹他們認識。他們具體怎麼操作,我沒有參與。我從來沒有對大山子總公司的任何一個領導說過,要他們廉價出售企業給那些大款。”
貢開宸問:“你收了張大康多少禮?”
“我不認為這是收禮,更不認為這是受賄。隻是朋友之間往來。他到我家。我也請他吃飯,我也送他名人字畫……”
貢開宸拍案而起:“隻是朋友之間的往來?你是執政黨的省委副書記!你當然可以有朋友,你也可以請朋友吃飯,你更可以送朋友禮物,但你不能搞這種物質交換……”
“我沒有搞交換。”
“當時你知道張大康在壓價收購,你沒有去做工作。為什麼?”
“這是誰說的?完全是誣蔑!請他們拿出旁證。”
“當然有旁證。”
“可以啊。請旁證說話。”
“大山子冶金總公司領導去找你的時候,不是一個人去的。”
“我記不清了。我根本就沒把這當一回事。”
“當時在場的還有大山子礦務局財務總管言可言!”
宋海峰一愣,不說話了。
“你兒子十六歲就去美國留學……”
“這件事跟張大康完全沒有關係。”
“跟誰有關係?誰資助的?”
“你夫人承包了省裏三個地級市的街頭廣告燈箱和街頭廣告的製作,又插手了一條高等級公路的發包。而這條高等級公路的發包最後給國家造成了一個多億的損失……”
“這些事我完全沒過問。事先也不知道……”
“海峰,跟你說起這些事情,我心情很沉重,很慚愧。你難道就真的一點都不沉重、”不慚愧?你拉著郭立明到處去活動,為什麼?你利用郭立明的身份去溝通方方麵麵的關係,難道也是別人對你的誣蔑?“
宋海峰慢慢地低下頭去:“組織上就不該查一查你的這些非組織活動?當了省委領導就不該接受組織的監督和檢查?”
宋海峰的頭垂得更低了。
“要學會從頭開始自己的生活。從頭來。懂嗎?!如果你還有一點點責任心,就配合組織搞清自己的問題,認真懺悔自己給國家給黨給人民所造成的損失,接受組織給予的任何處分,抬起頭來,從頭開始,重新做人。絕食嚇唬不了任何人。絕食也解決不了你後半生的前程問題。海峰啊,不要一錯再錯了!重新選擇生活,對你來說也許是痛苦的,但這也是你惟一的出路2”說著,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
宋海峰渾身顫抖起來。
“還有一點,也並非是不重要的。你還應該幫助組織上搞清楚其他人的問題。不管涉及誰,你都應該說清楚。隱瞞,是不可能久遠的!”說完這句話,貢開宸便不再管宋海峰如何反應,隻顧自己大步走出了房門。推開宸門的時候,差一點碰著了一直在房門外守候著的焦來年。門外還有兩位專案組的同誌,他們是來給宋海峰送飯的。貢開宸從他倆身旁走過時,頷首向他們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讓他們把飯菜送過去。那兩個工作人員當時還猶豫了一下:難道貢書記這麼“訓斥”一通,宋海峰就肯張嘴吃飯了?事情會有這麼簡單麼?他倆遲疑了好大會兒,才端起盤子走到房門前,試著推開宸門把飯菜放到桌子上。開始宋海峰沒動彈,但不一會兒,卻對他倆輕輕地揮了揮手,做了個請他們出去的手勢。居然沒像前幾回似的,生硬地讓他們連盤子都拿走。他們看到事情有轉機了,便趕緊走了。聽到門扇輕輕碰上,宋海峰微微一震,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已然關上了的門,再回過視線來看看這一盤精致的飯菜,遲疑著,猶豫著,終於去拿起了筷子。但當他的手一接觸到筷子時,一陣硬咽湧出,他緊攥著筷子,用力戳住桌麵,頭一低,眼淚就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正如專案組那兩位同誌擔心的,貢開宸對宋海峰並沒有說出什麼特別“撼人心魄”的話,能震懾住“老練”“精明”的宋海峰嗎?但他們卻不知,貢開宸的到場,本身就是一樁“撼人心魄”的事。宋海峰是懂得此舉的內在含義和它的全部分量的。貢開宸即便什麼都不說,隻要往宋海峰跟前一坐,他來海峰就應該明白,何去何從,已非同一般了……
宋海峰還是“懂事”的……
這時,從窗外傳來大奧迪啟動的馬達聲。滿臉已布滿淚水的宋海峰忙抬起頭,好像是在追尋那對於他來說曾經是那麼熟悉的曾擁有過的一切。但汽車聲終於慢慢遠去。院子裏的大鐵門很響地關上了。他的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不哭了,但也呆在了那裏。
大奧迪緩緩駛出山口的時候,潘祥民打電話來詢問情況。焦來年低聲告訴貢開宸:“……潘書記請您說話。”貢開宸一動不動地坐著。焦來年怯怯地叫了聲:“貢書記……”貢開宸仍一動不動地坐著。焦來年看到貢開宸緊抿著嘴,鐵板著臉,大睜著眼睛,怔怔地看著窗外,神情無比地複雜。一直到車子開進城圈,貢開宸始終沒動彈一下,始終沒有再跟焦來年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