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後,不勝酒力的潘祥民靠在汽車後座椅背上,輕輕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自嘲地嘟噥道:“這個張大康……”秘書回過頭來,關切地問:“沒事吧?”潘祥民合上眼,緩緩地挺直上身,喘過一口氣來,說道:“沒事……沒事……開快一點吧,已經有點晚了……”
因為黃群前些日子出了趟遠差——被派去美國采購一批醫療器械,今天剛回家,很少能早回家的馬揚,今天卻破例提早回了家。一到家,卻發現黃群和小揚兩人神色都有點不太對頭,跟卡通片裏那個偷吃了東西的小貓似的,都有點不敢正眼看馬揚。“怎麼了,真理這一回怎麼又從多數派手裏溜掉了?”馬揚一邊拈起一塊黃群帶回來的美國點心,扔進嘴裏,一邊笑著追問。他們家兩女一男,因此,他屬於“少數民族”“少數派”。家裏一旦發生爭論,他常常引用馬克思的著名論句“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裏”來“捍衛”自己。“不是真理的問題……”小揚紅起臉解釋。“那是什麼問題?”馬揚笑著追問,又往嘴裏扔了一塊美國點心。小揚為難地看看黃群。黃群卻說:“你自己跟你爸說!”“說就說!”小揚賭著一口氣,橫下一條心說,“爸,我有個同學,她家長想見見您……”“不行。”馬揚不等小揚把話說完,便斷然回絕。“爸……”“怎麼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了?”馬揚有點不高興了。
多年來——從他擔任領導職務以來,也從小揚長大懂事以後,他就跟小揚定下這規矩:可以帶同學到家來玩,但絕對不能答應同學、老師,利用他和她之間的這種特殊關係來找他辦事。“絕對不可以!記住了?”馬揚讓女兒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這樣囑咐道。實事求是地說,這些年來,小揚是認真執行了這個規定的。她也打心眼裏瞧不起那些依仗父兄權勢吆五喝六,橫行鄉裏的“惡少衙內”,在外從不宣稱自己是某某人的女兒。但今天,她卻下定決心要“犯”一回禁。事情的緣起是今天傍晚時分,菲菲的母親、那位花旦演員夏慧平生拉死拽,帶著菲菲來找馬小揚,要她幫著引見她那位任大山子一把手的爸爸。
“爸,她真的太可憐了。四十多歲的人,讓京劇團開了,前兩天又讓氧氣站給開了……”
“……”馬揚還記得這位決心要從事“文化工作”的京劇女演員。
“氧氣站裁員,第一批下崗名單裏就有她。她下崗了,我那個同學怎麼活?還怎麼上學?她特有才華……”
“她來找你了!”
“說話呀。她人呢?”
“您別罵我……”
“你把她帶到我們家來了!”
“不是我帶她來的……”
“她人呢!”馬揚無奈地看了女兒一眼。
“在我房間裏待著哩。爸,求您了,您幫幫她吧。就這一回。我再不帶任何同學的家長來找您了。求您了……”
“……馬主任,我不跟您胡攪蠻纏。十萬人都下崗了,我死乞白賴要您替我安排活兒,也太不懂事了,太難為您了。”夏慧平一見馬揚,就這麼說道。但接著,卻向馬揚提出了一個特別“古怪”的要求:“我隻求您替我找個老公……多老多醜都無所謂,隻要有能力幫我,讓這個閨女把書讀完。我無能,不能再耽誤孩子。我又沒那能力再供她上學。隻求您替我找個老公……”說著,便哽咽起來。夏菲菲的眼圈也紅了。一直站在菲菲身旁,輕輕地摟著她的馬小揚眼圈也紅了起來。馬揚也被難住了。這一階段,他接待過無數下崗工人,為他們解決過無數急難問題,可還沒遇到過要他找老公的人。唉,這個夏慧平,真是個“角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