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再考慮考慮……”
“馬揚同誌……”組織部來的那位女同誌也想說什麼。
“容我再考慮十分鍾。十分鍾。怎麼樣?”馬揚對他倆做了個十分懇切但又非常堅決的手勢。組織部來的那兩位同誌不說話了。馬揚忙把黃群招呼進了裏屋,並立即關上門。到底是走,還是留,他要跟黃群再溝通一下。兩人進了裏屋。裏屋挺暗。但兩人都沒去開燈,就那麼默默地在暗地裏幹站著,好像所有要說的話都已經說盡了,但又特別不甘心似的……過了一會兒,馬揚剛要開口,黃群搶在頭裏開口了:“你真要留下?”
馬揚歉疚地:“眼前的局麵你都看到了……”
“我看到什麼?你讓我又一次看到了一個軟弱的馬揚,自作多情的馬揚!”黃群眼眶裏一下漲滿了淚水。
“黃群……”
“別說了。”
“先把車票退掉吧。”
“今後你怎麼麵對南方的那些朋友?他們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出了那麼大的力……”
“先顧一頭吧……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黃群一下叫了起來,圓潤而不乏秀氣的臉龐頓時漲得通紅,因為著急,她那平時顯得十分清靈的眼睛,這時卻灼灼起來。“馬揚啊馬揚啊,你也是在官場上混了這麼長時間的人了,你怎麼就看不清楚,因為他們曾經批準過你調離,所以到現在為止,一切行動的主動權還在你手裏。但是,一旦你交出準調令,真的留下,又成了他們管轄的人了,你就瞧著吧!別看他們這會兒好聲好氣地求你,到那時候,還不知道誰是孫子誰是爺哩!”
“我不在乎誰是孫子誰是爺……”
“你不在乎?馬揚,醒醒吧。大山子是個什麼地方?它是你圓夢的地方嗎?!”
這時,馬揚突然瞪大了眼,煩躁不安地叫了起來:“我圓什麼夢?!我還能有什麼夢!!”,高亢又嚴厲的話音一下傳到外屋,傳到樓前空場上。正在七嘴八舌議論聲中等待著的工人們聽到這話音頓時安靜了下來。黃群一時間似乎也被鎮住了似的,背轉了身去。
是啊,還說什麼呢?這兩年,大山子的高級工程技術人員已經走了百分之四五十。有博士碩士學曆的走得更多,差不多百分之七八十都走了。“這種特大型資源性企業,一旦資源枯竭,惟一的出路就是解散,死亡……”“但是,它的資源現在還沒有枯竭。大山子問題的關鍵,根本就不在於它資源是否枯竭……”“我明白你想說什麼。你想說,問題的關鍵在於一種特別僵硬的管理體製,再加上一大批在這種體製下培養起來的根本不懂經營的所謂的經營者,是不?我不懂經濟,但任何一個外行都明白,體製問題,經營者問題,對一個企業,隻要遇到其中一個問題,就寸步難行。現在它同時麵臨這兩大問題,應該是毀滅性的。既然如此,你還要怎樣?
你還能怎樣?再說……“說到這裏,她遲疑了一下,怕自己說的話分量過重,傷了馬揚,便一邊打量著馬揚的神情,一邊怯怯地說道:”我也不怕你生氣,你說……
你……你認真掂量掂量,你馬揚就真的懂經營?你成功地經營過一個特大型國有企業?在中國,誰敢吹這個牛,說他一定能救活一個幾十萬人的特大型國有企業?就算你有那個能耐,可以點石成金,那也得有那個環境和條件啊。得有人允許你,支持你充分施展你的能耐去點石成金。你有這麼個環境和條件嗎?你鬧清楚沒有,貢開宸今天突然扣留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尤其是在你給上邊寫了那樣一份告狀材料以後……“
“……那不是告狀材料!”
“可你在材料裏羅列了省委省政府那麼多問題……”
“我說的都是客觀事實。”
“我的老公同誌,在某些當官的眼裏,什麼是真理?什麼是事實?官大一級就是真理,就是客觀事實。在他們看來,真正值得使用的人隻有兩種,一種人是鐵杆心腹,能舍命替他辦一切事情,包括那些最黑最醜的事。這種人即便能耐不大,不懂業務,他也會重用。還有一種人就是業務能力特別強的,雖然不那麼貼心,不會整天哈著他偎著他,但老實憨厚,起碼不給他找麻煩。這種人他們也會重用。這是他們製造政績少不了的人。你掂量掂量,自己是這兩種人嗎?”
“貢開宸還不是那種官……”
“那,你說他是哪種官?”
“……”馬揚苦笑笑,沒再往下爭論。這個問題太複雜,不是這時候能討論得了的。“我們隻有十分鍾時間……”他抬起頭,懇切地看著黃群,然後鄭重地說道:“就算我這一回錯了,你也讓我再錯這一回吧。”
聽馬揚對她說了這麼一句話,眼淚一下便湧上了黃群的眼眶。如果說男人是天下最複雜的“動物”,那麼黃群肯定會告訴你,馬揚是所有男人中最複雜的一個。
如果說男人是“動物”中最幼稚、最單一、最好衝動的“家夥”,那麼,黃群也會告訴你,她的馬揚又是所有男人中最最“幼稚”、最最“單一”、最最好衝動的。
結婚這麼多年,她跟他爭論過無數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