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治維新後,天皇名義上日本最高統治者,日本海陸軍最高統帥;可實際上天皇可以通過重臣集團內大臣,向內閣傳達自己的意圖,左右內閣決定,但卻從未在內閣作出決議後再否決內閣決議,也從未直接向內閣下令。
鈴木貫太郎打破了自明治維新以來數十年來的日本政治默契,在禦前會議上公然要求裕仁作出決斷,不但內閣成員震驚,連內大臣木戶也驚呆了,一時之間會議室內鴉雀無聲。
“首相!”梅津美治郎畢竟是軍人,首先反應過來,不滿的叫道。
鈴木卻不為所動,身子躬成九十度,頭深深的埋下,梅津美治郎的叫聲也驚醒了東鄉,東鄉上前一步站在鈴木身後,一言不發深深施禮,石黑也隨後跟進,與東鄉並排站在一起。
內閣成員涇渭分明,所有文官均站在鈴木身後,而所有武將卻站在紋絲不動,甚至就算對和談不反對的海軍大臣米內光政也端坐不動。
裕仁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有些木然的看著禦座下的群臣,內大臣木戶心中焦急,鈴木此舉將裕仁推到及其危險的邊沿。
日本戰敗已經無法避免,盟國早已經公開宣布要追究戰後責任,若裕仁宣布要打下去,盟國戰後就可能追究裕仁的責任,那時就不可收拾了。
可現在這個情勢,木戶急切間也想不出辦法來化解。
裕仁已經看見木戶焦急的神色,他在心裏暗暗感激,暗暗歎口氣後,裕仁開口道:“諸位愛卿,朕將國事委托給諸卿,就是信任諸卿,相信諸卿能體察朕意,國事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或許朕可以埋怨近衛,可以埋怨東條,但絕不會埋怨諸卿。”
“諸位愛卿,朕深知國事艱難,臣民將士戮力奮戰,犧牲良多。”說到這裏,裕仁聲音有些哽咽,眼圈微紅,停頓下穩定情緒後,裕仁才接著說:“近日,朕每每思及祖父所言,四海之內皆兄弟,從中國事變開始到現在已經七年了,戰爭延綿不絕,流血犧牲良久。”
“朕知道,皇軍將士仍然希望繼續作戰,可朕不能不為國民作想,,軍需生產,糧食生產,均已到曆史最低點,國家,….,國家再無法繼續作戰,朕隻有作非常之決定,”
梅津美治郎西尾壽造米內光政豐田副武山田乙三等人騰地一下跪坐在地,梅津美治郎膝行兩步,抬頭望著裕仁,卻已經淚流滿麵,無法出聲。
鈴木貫太郎等內閣成員也同時跪下,木戶早已經淚流滿麵,會議室內頓時響起一遍壓抑的哽咽聲。
裕仁此時也動情的站起來:“朕不願讓臣民因為朕的緣故,繼續承擔痛苦,朕決定接受…..,接受……,接受德黑蘭宣言,並將此決定通報盟國。”
最後這句話似乎消耗了裕仁的所有力量,說完之後裕仁身體輕輕搖晃下,他努力保持身體穩定,木戶見狀差點就要撲上去扶著他。
鈴木貫太郎哽咽著說:“臣恭領聖諭,盡快將此決定通報盟國。”
裕仁同意接受德黑蘭宣言,可東鄉心裏還是放不下,他立刻提議:“陛下,臣立刻通知駐瑞士大使,讓他立刻通報盟國,這個決定同時也要通報我們的盟友。”
日本的盟友其實還是不少,這些年日本在中國東南亞建立了不少傀儡政府,比如南京的汪精衛政府,滿洲的溥儀政府以及泰國馬來西亞菲律賓緬甸印度等政府,這些政府以日本為領導,組成大東亞聯盟。
在中國軍隊反攻中,緬甸政府隻能流亡泰國,滿洲政府徹底覆滅,皇帝溥儀已經是階下囚,汪精衛南京政府隻能龜縮在江浙一帶,苟延殘喘。
裕仁點點頭,他又問道:“西尾愛卿,陸軍能尊崇旨意嗎?”
西尾壽造重重叩首道:“皇軍將士忠於陛下,聖意一下,全體皇軍將士都將遵守!”
裕仁想了想感到還是不可靠,沉默一會說道:“如果需要,朕可以出麵安撫全軍將士。”
二二六事件過去尚未有十年,軍政兩屆對軍隊內的激進分子依舊保持警惕,一旦讓他們知道接受德黑蘭宣言,指不定鬧出什麼事來。
木戶顯然知道裕仁的顧慮,他提議道:“陛下,臣建議,由陛下通過廣播的方式,向全體國民和全軍將士,宣布陛下的決定。”
裕仁遲疑下便點點頭,讓內閣去安排這事,隨後鈴木率領內閣成員象往常一樣恭送裕仁離去。
今井武夫在院子裏來回踱步,黑暗中煙頭一閃一滅,院子裏靜悄悄的,四周的樓房也同樣靜悄悄黑漆漆的,可今井武夫知道,陸軍省內的軍官們沒有一個離開,周圍辦公室的燈光被黑漆漆的窗簾遮住。
今天的夜色很好,月朗星稀,星光閃爍,月光透著稀疏的枝椏灑落院子,斑斑光影,映照在地麵,猶如在院子上披上一層薄薄的細紗。
西尾壽造的轎車在院子裏一停下,車聲猶如一道命令,漆黑的樓房露出絲絲燈光,一陣壓抑的嘈雜聲傳來,隨後嘈雜的腳步聲傳到空曠的院子裏,卻沒有人從樓房內衝出來。
今井武夫迎上去,西尾壽造從車上下來,今井武夫連忙低聲問:“情況怎樣?有什麼決定?閣下。”
西尾壽造沒有回答,一聲不吭的走進漆黑的大樓,大樓內沒有亮燈,隻在樓梯處點上幾支蠟燭,細小的火舌照亮著幽暗的樓道。
“叫各部門長官到我的辦公室來。”西尾壽造在樓梯前停下腳步,扭頭對今井武夫說。
今井武夫心中一沉,頓時有種不妙的感覺,他急忙問道:“禦前會議的決定是什麼?一號作戰是不是還要繼續?聯合艦隊是不是出擊?”
西尾壽造沒有答話,徑直上樓,走到中間才又說:“立刻將所有部門長官叫到我辦公室來,有重要決定宣布!”
今井武夫不敢再問,立刻去通知,可實際上根本不用他通知,早就有人通報各部門了,各部門長官很快便聚集到西尾壽造的辦公室內,甚至連一向按時下班的中島康健也沒有離開陸軍省。
西尾壽造仰頭望著頭上的橫幅,“武運長久”,原來感覺蒼勁有力的四個大字,現在卻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閣下,禦前會議作出的決定是什麼?海軍還要不要出擊?”
“沒有海軍,一號作戰便是一紙空文!”
“閣下,不能坐視山下將軍在菲律賓孤軍作戰!”
………
性急的軍官們大聲叫嚷起來,一號作戰被視為挽救日本命運的決戰,在得知美軍艦隊向菲律賓出發後,整個陸軍省便象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吸引了所有軍官的注意。
所有軍官中唯一沒有吵嚷的是今井武夫和中島康健,倆人恰恰也站在一起,倆人都感到今晚的情形不正常,倆人都顯得有些緊張。
西尾壽造轉過身,麵對軍官們,燈光下的麵容有些蒼白,然而目光卻大都是熱切充滿希望。西尾壽造沉聲道:“陛下決定,接受德黑蘭宣言,終止與盟國之間的戰爭。”
辦公室內頓時鴉雀無聲,情緒激動的軍官們全都傻了,在等待的時間裏,他們作了無數猜想,可結果卻是誰也沒想到的。
終戰,漂亮的辭藻,猶如日本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表麵上的彬彬有禮,卻無法掩蓋私底下的肮髒和卑劣。
“閣下!不能這樣!皇軍還能戰!”
“閣下!閣下!您應該退出內閣!陸軍不派人接任!讓內閣倒台!”
“皇軍將士的血不能這樣白流!我們陸軍決不答應,閣下,我們應該實行兵諫!”
一聲長鳴,武士刀悵然出鞘,刀光閃過,桌角飛出,西尾壽造持刀厲聲大吼:“這是陛下的決定!不管是誰,若單幹膽敢不遵從陛下的旨意,就從我西尾壽造的屍體上跨過去!”
幾個軍官再也憋不住了,放聲痛哭,辦公室內一時哭聲大作,西尾壽造再次厲聲嗬斥:“帝國軍人,進入軍隊第一天便宣誓報效國家,報效陛下,現在陛下已經作出決定,皇軍將士就必須執行,不管什麼情況,都必須執行,這是作為一個軍人,一個武士的天職!”
說到這裏,西尾壽造語氣稍緩:“我知道你們很難受,我也很難受,但,作為陛下的臣子,陛下下了旨意,就必須執行,就算再難受,也必須執行。
皇軍各部必須保持鎮定,不準有絲毫異動,你們立刻返回工作崗位,穩定部隊,保證執行陛下旨意!”
今井武夫也含淚說道:“閣下說得對,作為軍人,作為武士,隻要陛下下了旨意,就必須執行,另外,陛下的這個決定,還要盡快通知海外駐軍。”
“這事你去辦,先用密電告訴他們,正式公告,明天陛下會以廣播詔書的方式,通報全體國民,讓他們組織官兵,聆聽陛下聖音。”
無條件投降,這個消息就像長了翅膀的風箏,迅速傳遍陸軍省海軍省和參謀總部,青年軍官們群情激昂揚,準備采取各種方式阻止。
青城小山從土肥原的辦公室內,他的心情憤怒痛苦交織在一起,與其他青年軍官不同,他早就斷定日本支撐不下去了,可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那個出賣了整個華北派遣軍,出賣了關東軍,出賣了整個日本的家夥,依舊逍遙法外,沒有得到任何懲處。想起這些,他的心便如刀割一般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