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早上三、四點鍾的光景,我被一陣劇烈的腹痛攪醒,我醒來後,在床上痛得滾來滾去,我艱難的起床攀爬著上洗手間,在洗手間裏,我感到頭部一陣陣發脹,腦門緊繃繃的,背心隻冒汗。當我半蹲著身子回到床前時,突然一陣昏眩,我倒下去了。
很久,我醒來,發現自己眼睛模糊了。伸手一抹,滿手是血,我心裏一涼,這時腹部又開始絞痛,我掙紮著爬起來,用頭巾捂住額頭的傷口。我多想身邊有個人幫助呀,但四周黑漆漆的什麼也沒有,我想撥求助電話,可一個回音也沒有,我想上醫院,又無力爬起,我隻能靜靜的躺著,等待天亮!
當我等待天亮時,就像死刑犯等待上刑場一樣,我心裏呈現出許許多多的念頭,許許多多平常沒有想過的東西,都在腦子裏一一閃過,我好像在這靜默之中,與生命這種神秘的東西接觸得非常的近,似乎我能把握它,它就在我手邊顫動著。生命是什麼?或許,明天我還能與它緊緊相依,或許,明天我已與它各奔東西,或許……反正,明天的事情誰知道?隨它去吧!
我腦子裏忽然又出現了兒時的光景,眼前浮現出父母的影子,我想起了以前的種種往事,所有的一切——爸爸、媽媽、妹妹、同學、朋友、心愛的人兒,所有的臉龐,一下子,一股腦兒全擠到腦海裏來了!我狠狠的想把他們全留在腦中,卻又忽的一閃而過,我從來沒有如此留戀過。我感到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襲過心頭,慢慢地,慢慢地我逐漸恢複了清醒和冷靜。
近段時間身體是感覺不太健康,到這所私立學校後,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到校,晚上九點回家休息,整整十五個小時的工作強度,身體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再加自己的平日裏一直在努力鑽研學問,沒有來得及顧及它。更要命的是前兩年由於找對象、結婚、買房、借債等一係列的事情,不但弄得彈盡糧絕,心神疲憊,而且造成生活緊張,使我整整吃了兩年的麵條勉強度日。我早已清楚自己的身體在一天天的被侵蝕,但卻沒有料到,來得這麼突然。
天蒙蒙亮了,我艱難的摸索著往醫院去,但時間太早了還沒有早行的出租車,而我自己又不敢這樣騎車,隻好捧著肚子步行,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有了出租車。
到了醫院天還未明,我馬上掛了急診,但醫生找不到,護士叫我先等著,我在指定的地方等了好久依然不見大夫,我心急了,再去詢問,才知我等的地方錯了——哎,白等了!
我肚子痛得急了,馬上跑到內科,希望先看肚子,但醫生說外傷要緊,於是我捧著肚子忍著痛到外科看傷口。
醫生讓我躺下,他先給我清洗傷口,藥水從額頭下流,流到臉上,脖子裏,涼颼颼的,然後打了麻藥。我看著醫生在麵前轉來轉去,取針、穿線、找鉗子、剪窟窿,針線和鑷子在我眼前晃動,我隻能靜靜的躺著,感受這一切卻又毫無感覺——真有點滑稽!
最後,醫生說,縫了六針,去交手術費,再打破傷風。
折騰好了,我肚子也差不多平靜了,現在我終於可以看肚子了!我來到內科,沒有大夫,我到處找,值班室說你等一會兒,大夫馬上來。
大夫終於到了。這時也差不多快八點了,醫生說要換班了,你現在可以去普通病室,於是改換樓層,找門診,等待。我的上帝!快來普渡我吧!
終於醫生到了,坐下,排隊……總算輪到我了。
醫生詢問,並接過掛號,然後說你掛的是專家,這是普通門診,應該到旁邊去。不早說!
我突然感覺自己好像當年的“井岡山”一樣,三不管地帶!
於是,換了地方,再排隊,等候,輪到了。詢問,躺下,擠按,起來開方——先拍片。
於是又排隊,交費,再排隊等待,拍片。
再等待,取片,給醫生。
再拍另外的片,於是再一次重複整個過程。半天時間差不多過去了。
現在的醫療技術真是先進!根本不用望聞問切,隻要儀器拍一拍就夠了,不論哪個醫生,哪個病人,都用它,隻要往它跟前一站,屏住呼吸,一會兒,就萬事大吉了,醫生便根據報告結果,對症下藥,每一個同病室的病人幾乎可以用同樣的藥。怪不得現在的醫藥店那麼的紅火!隻可惜,醫院裏醫生和病人都太多,而儀器隻有一台,多擠呀!要不然人手一台,可就方便了。其實醫學如果更進一步就好了,最好每個家裏一台儀器,每天早上一起床,隻要往儀器跟前一站,馬上有聲音回答:“報告主人,你今天氣色很好,身體正常,祝你工作愉快!”或者:“報告主人,你今天缺乏什麼元素,需要補充什麼或者:“報告主人,你已經患了某種疾病,需要某種藥物治療你看豈不省卻了多少麻煩!不知什麼時候可以實現這一偉大的理想!
最後,終於有結果了——急性膽囊炎!再加低血壓!
我等著醫生開藥,偶然抬頭看見牆上的標語:救死扶傷,解人疾苦。我不禁笑笑,這兩年,我自己或者陪同學生多少次進出醫院的大門,我對這句話深有體會——就地死亡,不要悲傷;解除終身疾苦,馬上升入天堂,謝天,謝地,謝大夫!
於是醫生建議住院觀察和治療。
上帝,我還急著上班呢!
於是開藥,掛針,同時我打電話給學校請臨時假,然後,靠著椅背仰頭細數點滴,靜靜的感受那些東西一滴一滴的流進自己的血液中,完全在體內融合,細數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滴下——雙重折磨!
有人說過一句極為經典的話:什麼地方都可以進,就是千萬別進醫院;什麼東西都可以生,就是千萬別生病。
真理!
如果領導生病了,對他可能是絕好的機遇;我們普通的小人物病了,那可是要受刺激的了。做好心理準備!
當天上午從醫院回來,我又開始正常的上班了。每個雙休日下午,我還帶了幾個學生,練習武術,準備紅五月活動時演出。每天照常早出晚歸,沒有什麼異常,隻是總感覺疲倦,有時頭腦有些恍惚,自己也沒有在乎,時間過了一個月。剛好一個月。
那天晚上,我下晚班回家,差不多十點了,我匆忙準備好上床睡覺,因為第二天還要到外校上一節市級公開課。
我剛躺下不久,正要入睡之時,忽然體內有點動靜,慢慢的有種惡心的感覺在逐步滲透,先是隱隱約約的,淡淡的,然後慢慢明顯起來,接著腹部開始像釣魚時魚兒扯線似的動了幾下,一會兒開始拉扯了。
憑著上次的經驗,是不能坐視不管了,於是我趕忙爬起床,自己騎上車直奔人民醫院。
到醫院正好半夜十二點,我馬不停蹄的趕忙掛急診,找醫生,檢查,幸虧及時——初步診斷是急性膽囊炎、急性胃炎和腸梗阻並發!
這次醫生很緊急,迅速的開藥、掛針,不過這次掛針很痛苦,不知那叫什麼來著,藥水隻能慢慢的滴,而且針口很痛。小小的一瓶藥水要掛八、九個小時——也沒辦法!那時,我看著空蕩蕩的注射室裏,人不多,每個病人旁邊都有人伺候著,看看自己形單影隻,我苦笑了一下。
這個漫長的夜比起失眠了還要長,靜靜的看著點滴,腦袋和眼睛都極為不爭氣的頂撞著意誌,可又無法合眼,也不能合眼。我曾聽妹妹說,在老家,有個病人掛針,後來睡著了,護士也沒有看見,等針藥水滴完了,沒有人知道,使血液回流,倒回了藥瓶中,最後病人給死了。
我木然的觀察著每一個進出的護士、醫生、病人、陪護人員,我覺得眼前像在上演一出戲,演員的聲音好像在空中飄著,感覺很遙遠,觀眾卻隻有我一個,真有點可笑。
外麵是黑漆漆的寂寥的夜空,空洞洞的像一個無邊際的黑洞,張開了大口想要吞並整個天穹。我盯著夜空,直視到很遠很遠,四周就隻有我一個人,連整個宇宙也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於是我飄到了窗外,飄到了空中,我自己也變得空蕩蕩的了。我突然覺得似乎腦子裏一下子徹悟了,人生!人生!人生就這樣——如此而已!
那次,我的腳在球場上扭傷了,筋骨之痛,除了慢慢等待外,醫生也無藥可施,我隻好躲在家裏練功療傷。
筋脈之傷也隻有氣功最見效,我傷得嚴重,剛開始一點也動不得,腳踝腫得像氣球,我先坐在床上練吐納,然後對著傷處發氣。用氣功治病我從十二歲就會了,慢慢有點活動了,我便引氣向下衝擊經絡。一天後,有了明顯的效果,腫痛減弱了。
第二天,我開始試著練太極拳,把腳慢慢抬起,輕輕的點地,氣流緩緩下行,第一遍後精神好了很多,我繼續第二遍,我反複的練習,不覺已是過了半天,但收獲是很大的。累了我便坐下看看書或者電視,但還是不能走出去。
生活起居都由紅亞幫我。到外麵買小菜,幫我燒飯,把飯菜都遞給我,攙扶我慢慢走動。還問我需要什麼,她都幫我做。我從來沒有過被人照顧的情景,特別是她攙扶著我,靠著我的肩,那淡淡的笑,那淡淡的處子氣息,都使我感動,我也有點難為情。她說你幹嘛見外呢,大家都是自己人。
其餘人都回家過年了,包括她姐姐,就隻剩下我倆,外麵過節的鞭炮震天價的狂響著,很是熱鬧。隻有我倆冷清清的,還好有個人做伴。
幾天後,在我勤加練習的基礎上,腳傷終於痊愈了,而且功力也有所增強了。後來我一次手肘摔折了,我也是用的同樣方法,效果比醫生的治療好得多。那幾年,我也一般是不進醫院的。
這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今晚,我隻有孤零零的一個人。
紅亞已經回老家快兩年了。那一次,她給我發短信,問我過得還好嗎,她快要結婚了。
我回信祝福她,並希望她能告訴我婚期,我說我會回來看你們,我還會給你再去采摘一瓶菊花茶。
她回信:哥,你還記得我們采的菊花茶?可你一定要注意身體喲!
當我讀到此處忽然心頭大戚,鼻孔酸酸的,一陣悵惘遍襲全身,我從來沒有感受到這樣貼近的距離,而此時我們之間的距離已是二千多公裏遠了。
我怎麼會不記得我們一起采摘的菊花茶呢?
深秋,紅亞來看我,一般都是我去看她們兩姐妹,很少她們來看我的。
下午,我們爬到山上采菊花。這裏的菊花很有名,在很早的縣誌中就有記載,聽本地的老人說,前幾年菊花很盛,很遠的人都來采摘,有的華僑想方設法轉到國外,而且在市場上出售的價格高得驚人,因為這裏的菊花比任何地方的都香,尤其以山北為最。所以當我們上山時,已經被一批又一批人輪番搜索過很多次了,隻有一些險要的地方還沒有人膽敢去摘。
於是她站在崖上拉著我的手,我努力探身下去,把尚無人問津的含而未放的小小花蕾小心翼翼的摘下來,很仔細的一粒粒收集起來,幾乎尋遍了整個山坡,在那些被人忽視或因膽怯而放棄了的角落或縫隙中,總算采了半塑料袋。直起腰來,我們都滿頭大汗,腰酸背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