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九月初秋,天氣漸涼,晚風夾帶著絲絲涼意吹拂著鄉野田間。殘葉枯杆散布在道路一邊,道路的另一邊是規格統一的農村新屋。青黛色瓷磚鋪就的房頂外加四周通體呈土黃色的房牆,新屋獨門獨棟,附帶約莫二十平米大小的院子。雖房屋規格一統,但院子的布置卻因屋主而異。

三兩個年幼的孩童在一幢院子種滿花草的房屋前嬉鬧。仔細看來是兩男一女,一男一女年紀差不太多,大約四五歲的模樣,另一男孩較他們年長,有七八歲了吧。他們三人圍作一團,一手藏於身後,玩猜拳遊戲。女孩落敗,捂住眼睛背對著他們。大男孩仍不放心,怕她偷看,要她正麵靠牆捂住眼睛,數到五十便可放開雙手尋找他們。女孩開始數數,小男孩看準了她身後的一個綠色垃圾桶,打開桶蓋,逐一拿出裏麵的黑色垃圾袋,跳了進去。垃圾桶內臭不可聞,他待了一會就感覺惡心作嘔,像是有什麼東西正要往他的喉嚨裏爬出來。他吞了口唾液,捏住鼻子,靠嘴巴大口呼吸。

這隻綠色的垃圾桶是村委為了整改村子衛生,統一發放給每一住戶的。質量雖有不足,但怎麼說也是新發放不多久的。他躲在桶內東尋西找也沒見到一個硬幣大小的破洞可供他窺伺女孩的動靜。他隻聽得見她的數數聲。

女孩數到了五十,她朝周圍空蕩蕩的小路大喊一聲:“我已經看到你們了!”男孩顯得有些吃驚,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但隨即他明白這是女孩的一個計策。他暗自高興,任她怎麼聰明也想不到他會躲在這個髒兮兮的垃圾桶內。想到女孩跑遍了附近所有的可躲藏之處也找不到他,他不免喜從心來。不過這個垃圾桶也確實挺髒,他蹲在裏麵默默做著筋骨才使自己的衣服褲腳沒有碰到桶壁。若是女孩不放棄尋找,他豈不是要在垃圾桶內待很長時間?這就讓他陡然愁悶了不少。女孩的聲音漸漸遠去,伴隨著微弱的回音,像是對著山崗上的強風低語。他有種探頭出來看看的衝動,但手上突然有種酥麻的感覺讓他轉移了注意力。莫不是衣袖脫線?但這種感覺更像是什麼東西在他手臂上爬。垃圾桶內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他伸手去摸了一下。這一摸讓他受到不小的驚嚇,他摸到了一隻蟲,觸碰到它時他就急忙縮回了手,但這隻蟲靈活地順著他的手指爬到了他另一隻手上。從小他就害怕蟑螂,水蛭這類蟲子,即使看見也是躲得遠遠的,別說用手去抓了。他嚇得驚叫了起來,雙腿一蹬,頭便頂開了垃圾桶的桶蓋。他從桶裏爬出來,渾身上下拍拍打打,確定沒有蟲在身上爬才鬆了口氣。不過女孩聽見了他的叫聲,回過頭朝他跑來。

“抓到你了。”女孩拉著他的手腕說道。男孩氣惱地歎口氣,要不是那隻蟲子,她未必找得到他。想到垃圾桶內在他身上爬的蟲子,他就心有餘悸。他轉了個身,問女孩:“我身上有什麼東西在爬嗎?”女孩搖搖頭,說除了他的衣服髒了點之外,其他沒什麼不對。男孩放下了心。女孩要他站在原地,她馬上能把另一個人找出來。

男孩作為她的俘虜,此刻也隻好聽從她的命令站在原地。女孩跑得沒影了,但她的聲音他能聽得見。他希望女孩馬上將另一個人找出來,如果她沒找到,他豈不是既輸給了她,也輸給了他嗎?他等了幾分鍾,仍舊沒見到女孩,他略感無聊,自顧自地玩了起來。

一輛銀白色的保時捷911從道路口轉彎駛來,停在了他所在的房屋左側的路邊。他年紀尚幼,對於汽車他是毫無概念。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爸爸也會開車,而且他爸爸開的車有四扇門,這輛車隻有兩扇門。稍作對比,他就明白還是他爸爸的車好一些。車上走下來一個身材高瘦的男人,穿著黑色西服套裝,腳上是一雙黑亮的皮鞋。

那人仿佛一開始就認識他,下車後便朝他走來。他走到他跟前,男孩仰起頭看著這位高瘦男人。男孩覺得自己的脖子發酸發燙,他低下了頭,但男人的身子擋住了他麵前的光,黑壓壓的讓他頗感壓抑。他又抬起頭,看著男人。

男人蹲下來,對著他說道:“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他不回答他,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就跑開了。那男人也不追,衝他叫道:“陶楷。”男孩一聽他在喊自己的名字,便停住了腳步。他迷惑地轉過頭,等著男人緩步上前。

“你怎麼認識我?”陶楷問道。

男人說:“我認得你爸媽,你滿月酒那天我還來過你家呢。”陶楷將信將疑,他不知道滿月酒是什麼,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辦過滿月酒。不過他既然叫得出他的名字,說認識他的爸媽應該也是真話。男人見他不再懷疑自己,接著說道:“這間就是你家吧?你爸媽呢?我找他們有點事。”陶楷說道:“他們就在家裏,我帶你去找。”

他拉開院子的鐵門,跑進屋大喊:“爸爸,媽媽,有人找你們。”他的叫喊沒有得到回應,他擔心男人會認為他說謊,急了,他喊得更大聲:“爸媽,客人來了,你們快來!”喊完他就覺得嗓子疼,像是吃了辣椒,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男人跟在他後麵,說道:“看來你爸媽出去了,要不我還是先回去吧。”

陶楷說道:“他們在家,你等等。”他學著爸媽招待客人的模樣給他泡了杯茶,但他忘記放茶葉了。他跑上樓,又大喊了幾遍。樓上終於傳來了回應,接著是拖鞋的啪嗒聲,等腳步聲近了,他聽到清晰的回應:“怎麼了,誰來了嗎?”

他跑上去把他媽媽拉下來,迫不及待地想讓她看到他帶回來的客人。他的媽媽走下樓,看到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男人,神情有異,一下子愣在了樓梯上不走了。她整整蓬亂的頭發,又把上衣裹緊了一些。她推著陶楷,催促他:“阿楷,去找你奶奶,媽媽有事要忙。”他看到媽媽慵懶的神情變得嚴肅,便知道這位客人不簡單,他們之間有重要的事要聊。而他把這麼重要的一位客人帶回家,自然也是一件值得表揚的事。他像鳥兒一樣歡快地跑到二樓房間找他奶奶,上樓前還回頭仔細看了看那客人。

陶楷走後,他的爸爸陶昌文也從樓上走下來。他見到客人的神情與他的妻子陳惜剛才的神情如出一轍。客人坐在單人沙發上,翹著二郎腿,閉目凝神。麵前的茶幾上放著陶楷端給他的白開水,升起白色的水霧,使得這個畫麵愈發寂靜。陶昌文與陳惜坐在雙人沙發上。他們三人都沉默不語,似乎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良久,那客人說道:“你們還是打算辭職不幹了?”陶昌文語氣堅定地說:“對,不幹了。我們兩個都決定辭職。”客人背靠沙發,翹起的那隻腳腳尖一上一下地起伏,他還肆無忌憚地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包中華煙。他環顧了周圍的桌椅、櫃子,找不到打火機。於是他又摸遍了全身,好不容易從褲子袋裏摸出打火機,點燃,吸一口,吐出一串白霧。陳惜揮揮手,驅散飄過來的白霧。她對此頗感厭惡,但沒有說什麼。

“可是這不符合規矩啊,”客人緩緩道,“你們說進來工作就進來,說想辭職就辭職。那我還怎麼管理。要是所有的員工都像你們一樣,想幹了就來,不想幹了就走。你們說我的生意還經營得下去嗎?”

陳惜說道:“可是我們真的已經不想再做下去了。”

陶昌文也說道:“這份工作太辛苦了,我和妻子都打算找一份輕鬆一點的工作。”

客人吸了口煙,然後把煙頭擰滅,他旁邊的夫婦倆則是正襟危坐。這情景倒更像是夫婦倆前來拜訪客人。

“要不這樣吧,”客人提議道,“你們還是繼續在我這裏工作。工作量不變,但我給你們加薪,年終了再給你們加獎金。這樣好不好?要是你們再不願意,那你們就自己提要求,隻要是合理的,在我能夠接受的範圍內,我都答應你們。”過了一會,他繼續說:“你們兩位幫了我許多,也是在我手下工作的難得的人才。”

陶昌文和陳惜麵麵相覷,他們雖默不作聲,但兩人默契十足,不說話也能做簡單的交流。一會,陶昌文對客人說道:“還是謝謝林先生的美意。我想我們夫妻寧願選擇輕鬆低薪的工作。”客人歎氣道:“那就是沒有轉回的餘地了?”

“非常抱歉,我們不想接著做這份工作。”

“好吧。”客人心有不甘,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們,“要是你們改變想法了,記得打上麵的電話給我。我可不想讓我的公司失去你們兩個人。萬不得已,我隻好……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客人走後,陶昌文緊張的肌肉得到了放鬆,他吐出一口氣,整個肩膀都鬆垮了下來。陳惜拉著他的胳膊,擔心地問:“你覺得他這次來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