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啥呢?”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我微微扭過頭,用眼睛的餘光看見,在我身邊蹲著一個小男孩,手裏提著一筐土雞蛋。
如果是你,在最丟臉的時候被人圍觀,你會怎麼做?我的第一反應是努力把頭扭回去,梗著脖子裝作沒聽見。沒錯,我是在掩耳盜鈴。
“需要幫忙嗎?”小男孩說,“需要就告訴我,我是我們班有名的小小活雷鋒……”
我忍不住在心中暗罵:臭小子,你看我現在能說話嗎?但惱怒歸惱怒,我還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悶聲悶氣地哼起歌來。
“要不要我去找個人……把你拔起來?”小男孩終於看出了問題所在。
“滾……”我停止哼歌,破口大罵。因為舌頭動不了,我的罵聲很含糊,不過我想他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
小男孩果然膽怯了。他站起來猶豫半天,提著籃子走了。
形勢越來越嚴峻,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於是,我開始掙紮。但我不敢太用力,如果把舌頭扯斷了,我就隻能一輩子當啞巴了。
清晨的陽光灑在我身上,我撅著屁股麵朝大鐵門,努力拔著自己的舌頭。許多年過去了,那一幕至今殘留在我的腦海中,每次想起來,都會覺得無比淒涼。
結果,最後我還是失敗了。
絕望像潮水一樣湧上心頭,我把額頭頂在大鐵門上,痛苦地撞擊著。
“誰呀?”大宅子裏響起一個女孩的聲音。
刹那間,我的心底湧起一陣狂喜,但一秒鍾過後,我的心就跌進了冰窖。因為我意識到,一場慘絕人寰的悲劇即將上演。聽著門後的腳步聲漸漸走近,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吱嘎”,大鐵門打開了。我像一隻大青蛙,整個身子貼在門上,兩隻腳隨著門的轉動艱難地挪動著。
一陣清香飄過,我的天使出來了。我聽見她的鞋子在門口走來走去,似乎在尋找敲門人。找來找去找不到,她轉身要進去,緊接著,我聽見了一聲尖叫。她一定是發現我了。
我微微睜開眼睛,看見她漂亮的紅鞋子似乎在風中顫抖著。
“你是誰?”我能聽出來,她吃驚得捂住了嘴巴。
我很想安慰她:別怕,我不是壞人。但是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實在沒法開口。
“媽!媽!”她喊起來。很快,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雙大棉鞋映入我的眼簾。
“咦,誰家的小子?”大棉鞋的主人湊近我,“嘿,小樣兒,舌頭被粘住了……”
“媽,你得幫幫他。”女孩的聲音聽上去充滿關切,我不禁心頭一熱。
“你自己能掙開嗎?”大拖鞋的主人問我。我痛苦地搖搖頭。
“思思,去舀一瓢涼水,給他澆開。”原來她叫思思,好美的名字。
“那咋行?用涼水澆,凍得更結實。”
“呃,那就提一壺開水過來……”
“媽,你要燙死他呀?”
“涼水不行,開水不行,那就沒辦法了。”
“要不我給他調點溫水?唔,估計也不行,天太冷了,溫水也會凍住的。”女孩思思的紅鞋子在地上踱來踱去,“對了,媽,我去拿點酒吧!我在書上看過,酒精的結冰點是零下一百多度,肯定凍不住,很快就給他澆開了……”
聽著聽著,我的眼眶裏悄悄泛起了一層感動的淚花。我果然沒看錯,她真的是一個天使,不但救苦救難,而且博覽群書。
思思拿來一瓶白酒,蹲在我旁邊,慢慢地澆到我伸長的舌頭上。我閉著眼睛,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我汙濁的呼吸會衝撞到天使。
我感覺,她蹲在我身邊足足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我就在她麵前張著嘴巴,伸著舌頭,用一個世紀的時間百感交集:我的第二個夢想實現了,她終於看到我了。很可惜,在她眼中,現在的我可能是地球上最白癡的一個生物。
那也是我第一次喝酒。刺鼻的酒精味,混合著一股淡淡的香氣,令我永生難忘。
“好了。”思思高興地叫著。
我趕緊把飄遠的思緒拉回來,拽拽舌頭,果然鬆動了。我輕輕一拔,那條冰涼的舌頭就脫離了大鐵門,重新回到我的嘴裏。感覺真奇妙,就像是給嘴裏塞進了一根冰棍。
我扶著大鐵門站起來,想說點什麼,舌頭卻不怎麼聽使喚。我抬起頭,透過眼眶裏殘留的淚花依稀看見,她提著那個空酒瓶站在我麵前,微笑的臉龐仿佛是一朵冰淩花。
不知是受什麼心理的驅使,我突然像隻脫逃的兔子一樣拔腿就跑。因為蹲得太久,我的腿有點麻,在結冰的路上跑得跌跌撞撞,連摔幾個跟頭。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勇氣回頭。
從那以後,那扇大鐵門和那個叫思思的天使就被我埋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