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甚至有些破損的路麵,蕩起的微塵,沿河而築的房屋,房前的幹柴,用樹枝圈起的籬笆,巴掌大的菜畦,站在屋前的主人,雖然看不清麵容,卻有親切之感。即使乘車而行,眼前的情形隻是匆匆進入眼簾,給人的感覺依然是質樸。已是秋天,雨水撒落不久,斑駁的路邊還有些濕跡,騎車的行人,身背竹簍,向著山的方向而行。顯然是進山采蘑菇。阿爾山盛產一種顆粒較小的黃蘑,細莖、小頭,略呈黃色,口感順滑、鮮美。當然還有黑蘑、白蘑及形態各異的多種菌類,還有蕨菜、黃花、靈芝、山杏等。連綿聳起的山體將土地侵占,隻有邊邊角角的縫隙用於耕種,不規則的作物在路邊,在山坡,在溝壑中零星散開,像是濺落開來的水珠,它所呈現的卻是能夠飽食的綠色。四周的山脈隆起,形成一道屏障,將人護佑其中,呈現仁者的山,就成了他們的依靠。茂密的樹林將天空遮蔽,沒有完全落盡的葉子留下一點陽光的空隙,枯黃而柔軟的落葉浸潤了些許的雨水,陳腐的氣息彌漫開來,交織的枝葉相互盤繞,將腳步阻擋,殘破的蛛網隨處懸掛,在卷曲的網上粘有不知名的蟲蠅,蜘蛛不知逃到什麼地方。在看似腐朽而衰敗的環境中,卻孕育著生長。汙腐的枝幹、腐爛的落葉中會有白生生的傘蓋,這是一種生命走向終極之後的另外一種轉換。盡管撿拾已成習慣,依然擋不住采摘時的欣喜,特別是看到菌類密集,形態、大小不一的蘑菇連成片,或是劃地成圈時,那就是秋天收獲果實的心情。這當然也是一種態度,隻在自然中撿拾,隻從樹下輕輕掠過,將自然的賜予裝入筐中,他們知道節製,即使無法采拾,也絕不抱怨,更不會貪婪。
在一個轉彎處,我們看到剛剛從林中走出的農婦。她寬臉、扁鼻,麵容粗糙,頭發蓬亂,藍色的衣衫早已退色,衣服上粘有樹枝的汁液,黑色的泥土,她指節粗大,這是幹過重活的標記,手掌中還粘有蘑菇的顏色,下麵的褲子肥大拖拉,腳上著一雙橡膠雨鞋,鞋上有泥水,有草葉。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她沒有筐與簍,隻是一個紙箱,裏麵裝著開放舒展、葉片豐滿、還有淡淡香氣的蘑菇。問過價錢之後我便有些愧意,在這樣的自然麵前,在這樣的農婦麵前,感覺自己無法與之進行交易,說是要買,卻有不勞而獲之感。農婦說了一個價錢,這個價格不算高,但也不是太低,這讓我釋然,說明她對自己這份勞作有一個客觀估價。農婦隻有一個紙箱,沒有稱重的器物,對於習慣於斤斤計較的我們來說,這似乎是一個難題。農婦並不在意,問了一下數量,讓自己挑揀。我們也是紙箱,礦泉水的包裝,比她的要小一些,撿了小半箱,心中有些忐忑,感覺超出了自己所說的數量。農婦淡然地站在一邊,用下垂的衣角揉擦著手上的汙跡,那印跡與清香一同滲透至皮膚裏,輕易不會擦掉。兩旁高大的樹木投下陣陣清涼,她若有若無地看我們一眼,然後看無法穿透的林木,一輛車子經過,帶起一點塵土,我們下意識躲避,把臉背過去,手裏還提著紙箱。農婦並沒有動,似乎習慣這樣的風塵,或是更大的沙塵。看我們不再揀,她沒有說什麼,而是彎下腰,又往我們的箱中繼續裝著。我說,已經夠多,農婦輕淡地笑一下,直起腰來。純樸的本質並不需要言語,她的這個動作就已說明了一切,如同這林木、河流、山脈。
如果不是從遠道開車而來,如果之前沒有經過茫茫的草原,如果把你空投至此,並不是言明空間位置,你絕對不會認為這是內蒙草原上的一片隆起。它從大興安嶺連綿而來,成為它的西南麓,因為處於邊緣地帶,便不再強勢,許多地方陷落下去,形成山穀與溝壑,這樣的低窪,讓它有了承載的容量,哈拉哈河順流而下。樹木雖然參天,卻不再雄壯,它們隨著地勢,也是順應了這個邊緣的特殊位置。盡管不斷有黃葉飄下,枝幹上的葉子還包含水份,它深綠的顏色,厚重、成熟,隻等著更為蕭瑟的秋風,將它的顏色染黃,進入下一個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