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道劍光從眼前劃過,夾著風,攜著雷,寒氣逼人,聲音激越,把熟睡的許一凡從夢中驚醒,他一個鯉魚打挺兒從床上坐了起來。
哪裏有什麼寒光劍影,昨夜看書稿,迷迷糊糊睡著了,忘記關窗戶,山風裹著秋涼刮進屋裏,床頭櫃上的電話鈴聲正在急促地響著。
這段時間對劇本中的兵器太用心思,睜開眼睛是“吳鉤”,閉上眼睛是“越劍”,都快魔怔了,應該休息幾天。許一凡邊想邊拿起依然在頑強叫著的電話,“喂。”他的聲音有些慵懶。
“早上好,許老師,我是小曹。對不起,擾了您的好夢。”小曹是楚風文化傳播公司老板王若木的秘書。
“這麼早,有急事嗎?”許一凡氣惱電話來的太早,攪了他的覺,說話一點也不客氣。
“事情的確有點急,要不那敢攪您的夢。”
“什麼事?”
“一句半句也說不清楚,見麵我再跟您細說。”
“你今天過來?”
“不,請您今天上午務必趕回公司。”
“什麼事,電話裏不能說嗎,還非要我回去一趟。”許一凡不想跑路。
“事情複雜,電話裏說不清,還是當麵說好。”
“是不是劇本有什麼問題?”一想到剛剛殺青的劇本,許一凡睡意全無,腦子立刻清晰起來。可能是劇本出了問題,否則不會這麼急著招他回去。他是頭一次寫劇本,對自己駕馭劇情的能力沒有太大把握。
“今天上午十點,您務必趕到楚風公司總裁辦公室,王總請您。”王總是指楚風文化傳媒公司的總裁王若木,小曹知道二人是朋友,刻意把他搬出來,敦請許一凡必須回公司。
許一凡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不到六點,時間還早呢。他想,老板的話對於秘書就是聖旨,誠惶誠恐,做事太過謹慎。“好吧。”他極不情願地回答。
掛上電話,許一凡伸了個懶腰,自言自語道:“搞的神神秘秘,有那麼嚴重嗎。”
許一凡現在住的地方是北京延慶縣深山裏的一個小村子,是楚風文化傳播公司安排他住在這裏的。他原來是北京一所高校曆史專業的講師,極受學生歡迎,因為無法忍受校園裏的迂腐和抄襲風氣,辭職當起了自由撰稿人,出過幾部研究中國曆史和民俗文化的書,在文化界小有名氣。
許一凡和楚風文化傳播公司老板王若木,是在師範大學東門外的一家餐廳裏偶然認識的。許一凡是研究中國曆史和民俗學的,王若木酷愛中國傳統文化,兩人趣味相投,幾次交往後就成了朋友。一次閑聊中,許一凡說起自己想寫一部關於越王勾踐的電視連續劇,沒想到和王若木一拍即合。後來,他就成了楚風文化傳播公司的簽約電視劇編劇,薪酬每集人民幣兩萬元。
半年前,楚風文化傳播公司派人將他送到了這個幾乎與外界隔絕的地方,延慶縣倉米古道上的一個小山村。他住的房子在村子邊上,是一棟兩層進深的院落,院中鍋爐房、衛生間、車庫、吉普車一應俱全,還聘了村民做服務員。送他的人說房子的產權是楚風公司的,公司的編劇中,很多人都曾到這裏隱居,在這個院落裏創作出收視率不俗的劇本。
這所房子,應該說是這個山村,確實有些靈氣,許一凡一住進來,馬上就進入了角色,思如泉湧,夜想晝著,劇本進展神速,每隔三五天就用加密電子郵件給楚風公司發送過去兩集。從公司陸續反饋回來的消息,讓人振奮,看過劇本的人,反映不錯,讚譽頗多,公司已經開始籌備拍攝。昨天,他發出了劇本的最後兩集,至此,四十集的電視連續劇《吳越春秋》,終於大功告成了。這讓許一凡暗自高興了好一陣子,看來用不了多長時間,他的銀行帳戶就要有大筆進項。
劇本基本完成,許一凡原本不打算馬上回城裏,再過幾天是“國慶節”長假,他想叫上幾個朋友來這個謐靜的山村聚聚,村子周圍有許多攝人魂魄的景致。村前有烏龍峽穀,整個峽穀烏黑幽深,長不過千米,寬處兩三丈餘,窄處似乎舉步可躍,可是峽壁陡峭磷峋,水流急湍,激響若雷。站在高處俯視,其勢猶如一條正在劇烈扭動著龐大軀幹的黑龍,一怒衝天,山崩地裂。村子不遠處還有滴水壺,碧液水簾垂瀉,玉珠漫天飛揚,婉若仙境。而且,還可以垂釣、狩獵。最主要的是敲了幾個月的鍵盤,塑造了夫差和勾踐一幹人物,他也附帶生出許多曆史幽情和生命感悟,亟待與人傾訴——邀上幾個好友一起海飲神侃,不醉不歸。他已經好久沒有過這種愜意的日子了。
看來這個計劃落空了,為了那幾十萬元的進帳,許一凡不敢怠慢,即刻起床,簡單漱洗,六點半驅車上路。這兒距離城裏有百十來裏的山路,雖然他的車技不錯,可是路況複雜,早些出發,慢點開,還可以順路看看沿途的風景。
盤山公路沿著白河河道在峽穀中蜿蜒起伏,峽穀中的天,亮得晚。太陽還沒爬上來,四周黑黢黢的,淡淡的月光將怪異的山影、蜿蜒的河床、搖動的樹木勾勒的吊詭陸離。刮了一宿的風,現在還沒有要停的意思,依然在山穀中肆虐。路上十分清淨,看不見車輛和行人,甚至連枯枝落葉也被狂風掃蕩的幹幹淨淨。“廟內無僧風掃地,山中有燈月照明。”許一凡情不自禁,隨口吟出烏龍峽穀黑龍廟中的一副對聯。
自從放下電話到現在,許一凡手腳不停,一直在忙,沒時間仔細琢磨公司召他回去的原委。現在車已經上路,手頭沒事,腦子也閑下來,這個問題就又竄了出來。到底是什麼事情這麼重要,一定要即刻召他回去?修改劇本完全可以打電話或者發電子郵件,這三個月他也收到過要求修改劇情的電話和郵件。難道是要做大的改動,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才叫他回去麵議。要是真做大的改動,將意味著在這部電視連續劇上自己要耗耗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或許還會違背自己的創作初衷,那麻煩就大了。堅持己見,不接受修改意見,就等於不合作,約毀白幹,也未可知。真夠麻煩的,怎麼事先一點兒跡象也沒有,傳過來的全是美言讚譽,還以為大功告成了呢。
許一凡打開車窗,陰冷的山風呼地一下擁進車來,吹散了他心頭的煩躁,也許事情沒有那麼糟,專心開車,平安到達公司再說。
山道雖然崎嶇,但暢通無阻,可是一出京昌高速路收費站,寬廣的公路頃刻間變成了巨型停車場,交通堵塞的一塌糊塗。看著眼前象蝸牛爬行一樣的汽車長陣,吸著汙濁的空氣,許一凡真想馬上再回到“不知世上有秦漢”的山野生活中去。
2
到達楚風大廈十六層總裁辦公室時,時間剛好9:40。
許一凡慶幸自己出發得早,否則一定會讓北京的塞車給害了。雖然現在他也算是文藝圈裏的人,可他並不想像這個圈子裏的一些人那樣散漫,也不希望別人誤認為他散漫。準確地說,眼下許多文化人身上的標簽,像什麼前衛、怪異、不拘小節等等,他都不欣賞,也惟恐別人把這樣的標簽貼在自己身上。
秘書小曹已經在總裁會客室裏等候許一凡多時,二人以前見過一麵,剛進公司時,王若木出差在外地,是小曹接待的他,帶他到公司人力資源部簽的約。自那以後,倆人有過無數次的電話和電子郵件聯係。
小曹,全名曹文君,東北伊春人,父母都是林業工人,他是家裏唯一的男孩,也是唯一的大學生。在中國傳媒大學讀書時,曹文君因為品學兼優,獲得楚風文化傳媒公司的獎學金。大四那年,正趕上楚風公司到中國傳媒大學招聘員工,他被這家公司的社會影響力吸引,報了名。王若木在審閱了人力資源部送來的十幾位應聘者的檔案後,欽點了他。他在總裁室一幹就是七年,深得老板信任。
小曹正坐在沙發上看文件,一見許一凡進來,立即起身迎接。
“許老師好!”他握著許一凡的手,恭恭敬敬地說。
“什麼事啊,急著火燎地叫我回來。”
小曹沒有回答,引領許一凡在皮沙發上坐下來,徑自去沏茶。
“許老師喜歡什麼茶,鐵觀音,還是龍井?”
“龍井。到底什麼事?連個覺也不讓睡踏實了。”
“實在對不起。”小曹慢條斯理地說。“是這樣的,昨天夜裏王總從西安打來電話……”
“王若木不在公司?”許一凡打斷了小曹的話,他感覺自己被騙了。
“王總在西安。”
“你在電話裏不是說王若木找我嗎?假傳聖旨!”
“王總找您是真,他不在公司也是真,您要說我假傳聖旨,我甘願受罰。”
“罰不罰一會兒再和你算賬。”許一凡開玩笑說。“你們急火火地叫我回來幹甚嘛?”
“王總請您今天務必趕到浙江潯州。”
“哪兒?”許一凡問。
“浙江潯州。”小曹重複。
浙江潯州一帶是古代越國所在地,看來急著招我回來,還真和修改劇本有關。
“按照王總在電話裏的吩咐,您的飛機票、采訪證、住處和接站的司機,今天一早我都給您聯係和準備好了。”小曹不緊不慢將提到的文件一一放到許一凡眼前。
“采訪證?”還需要采訪,看來對劇本的變動還真不小。
小曹沒在意許一凡的問話。“莫幹山發生了一起凶殺案,當地警方已經告破,昨天當地傳媒紛紛對這個案件做了報道。王總從網上看到了相關報道,覺得這個題材不錯,想請許老師親自出馬,去潯洲采訪,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它改編成一部電視連續劇。”
“打住,打住。”許一凡此時才明白,原來一大早把他從床上揪起來,與修改劇本無關,居然是為了一起凶殺案。讓他——曆史學家許一凡主筆一部凶殺題材的電視連續劇,簡直是莫名其妙,虧王若木想的出來!
“拜托啊,我一直是研究曆史文化的,編個曆史劇還湊合。刑偵推理,一竅不通。公司裏有那麼多撰寫這方麵題材的高手,王若木應該請他們出山,因才適用。難道他們都忙得脫不開身了嗎?”
小曹絲毫不為許一凡的質問所動,繼續說:“公司裏的確有幾位撰寫刑偵題材的編劇,有兩個現在手上也沒活,可是王總點名要許老師主筆。”
“這我就不懂了。”許一凡一臉疑惑地搖著頭。
“事情再清楚不過了,您的《吳越春秋》寫得太精彩,故事情節跌宕,人物命運多舛,整部作品俠骨豪情一貫到底,蕩氣回腸。我想王總是想假您的妙筆,編寫一部動人魂魄的中國當代懸疑電視連續劇。哦,對了,老板還要我代他向您道辛苦。”
小曹的讚許和他那說不清是感動還是欽佩的眼神,讓許一凡有些飄飄然,可他腦子還清醒,這小子忒會說話,怪不得王若木喜歡他。
“你別忽悠,我知道自己是吃那碗飯的。”許一凡嘴上嚴厲,但眼角卻露出笑意。
“您還沒嚐試過,怎麼就知道不對胃口。王總眼睛獨得很,從沒有看錯過人。”小曹一語雙關,既誇讚王若木,又褒揚許一凡。
不等許一凡應諾,小曹恭敬地雙手呈上一個蘭色文件夾。“這是昨天當地一些報紙關於這起案件報道的傳真件,我已經給您搜集好了,材料很豐富,您先看看。看過之後,您要還沒興趣,再推辭也不遲。飛機票是11:45的,還有時間。”
小曹年紀輕輕,看上去謙恭爾雅,骨子裏卻倔得很,執行起老板的指示,更是一絲不苟,不知道王若木是怎麼把他調教出來的。
既然難以一口回絕,許一凡隻好暫時接過文件夾。就按照他講的,先看看材料再說。
3
昨晚睡得太遲,今晨又早起,許一凡感覺困勁上來了,眼皮打架,腦子發木。他拍了拍腦門,無濟於事,習慣地從兜裏掏出打火機和香煙。